第二百七十六章 寂寞(上)
清晨,歐陽聿修是在濃濃的麥香味中,緩緩醒來。
他不想動,或許是因為睡意未醒,或許是因為睡在沙發上有些腰酸背痛,或許是因為身上那張陌生的毯子讓他有了些許的怔忪。
廚房裡,傳來細碎的聲音,然後是輕輕的腳步聲,以及關門的聲音。
苦笑著,他慢慢坐起身。
窗外是雨後初晴,藍得深邃而透徹的天發出像鑽石般璀璨的光芒,透過被擦得一塵不染的玻璃斜灑在客廳里,為溫暖而濕潤的空氣染上了一層朦朧、柔和的淡彩。
起居室乾淨又整潔,歐陽聿修想,只要是合用的公共區域,恐怕都是這般吧。他闔上了眼,復又睜開,然後吸了一口氣「現在,該是我的清潔時間了。」
將卧室、書房、工作室、浴室逐一整理乾淨,歐陽聿修站在huā園裡推著除草機。柔柔的陽光斜照在身上,安適得讓人昏昏欲睡,只是偶爾從門口經過的鄰居們看到他全新的造型,都善意地忍住了笑容。
「auyeung,月末記得提醒cynthia別忘了分給我一些鳶尾huā的種子。」「auyeung,再種些薰衣草吧,我加的eauandueaanguotifoeian可以讓cynthia收集起來做果醬哦。」
「auyeung,幫我告訴cynthia一聲,她想要的soucenindeeeamaemaioon
過兩天牙籤苗就運到了。讓她提前備好huā盆和底肥,到時候來我家,大家一起種。」
「我會的。」歐陽聿修說。
這一刻顯得那麼不〖真〗實,雖然他在這個小鎮已經住了兩年多,但絕大部分時候,都是和他的鄰居們相視一笑。除草機低沉的嗡嗡聲也不像以往那麼吵人,他嘴裡輕奐哼唱著,這個世界依舊有條不紊地運轉。
但是,在此之前,每個人之間,心與心之間,某種氣氛濃重地堆疊著,彷彿巨大而沉默的玻璃磚。
以至於當白幻幽提著剛從超市買回來的食材,看著歐陽聿修仍舊推著除草機,一圈一圈修整著草坪,問題是,草坪如果再這麼推下去,只怕就要成禿頭了。所以,她驚愕地看著突發奇想的歐陽聿修「歐陽先生?」
「嗯?」歐陽聿修抬起頭看著白幻幽不堪重負的模樣,連忙將機器關掉,上前幾步接過她手裡的布袋「又去搜羅輔料了?」
「不是。我放學回來,順路去了超市,今天正好大特價,而且食材也還算是新鮮。」白幻幽輕聲說道,聲音溫和清澈的,好像薄荷色的細小泉流。
歐陽聿修看著遠處那些放學回家的男孩子們敏捷地翻過籬笆,歡呼著跑回家,然後又踢著足球跑了出來「以後,如果需要買很多東西就給我留份單子,相比而言,還是男人更有力氣一些。」
「沒關係,一點都不沉。比起我搬呃舉過的啞鈴,輕多了。」白幻幽習慣性地低下頭,細碎的頭髮掩住她微紅的耳廓。
雖然她的國語講得很標準,但是,似乎偶爾會有一些辭不達意或是用錯比喻的地方。歐陽聿修嘴角不自覺地微微勾起一抹淡淡的淺笑,笑意很淡,就好像靜靜的湖水,微風盪起的漣漪。
樹葉柔柔地篩下細碎的陽光籠罩著他的肩頭,白幻幽的眸中漾起縷縷笑意,臉上依舊是那種羞澀而又略帶稚氣的神情。
她的笑,很美,像個不韻世事的孩子。歐陽聿修凝望著她臉上淡薄的紅暈,朦朦朧朧的,腦海中不知為何突然響起埃里維斯的聲音。
「她真得很少笑,不,幾乎所有人都沒有看她笑過。」
「因為很多男生喜歡她的溫婉和寧靜,又對她的嬌弱甚是愛憐,所以,紛紛甩了自己刁蠻任性的女朋友,轉而暗戀這朵清雅孤傲的蘭huā」「*uu,我母親從愛爾蘭那邊寄來了新鮮的醋栗,稱要不要留一些腌著吃?」隔壁本尼特夫人推著嬰兒車朝他們倆的方向揮了揮手。
白幻幽開心地笑著,笑得毫無心機,沒有雜質,帶著些許頑皮「嗯,我也剛做好了櫻桃果醬,一會兒給你送過去。」
聽著她們的對話,歐陽聿修搖搖頭,或許是因為他年長她許多,
而且沒有那種咄咄逼人的態度,才讓她放下了戒心。
剛開學的日子,一般都不會太忙碌,彷彿所有人還沒從假期的清閑中調整過來。可白幻幽卻似乎非要和別人反著來一般,每到周末,送完報紙和牛奶后,她就會拎起背包和相機,急匆匆地趕往火車站。
或許,她只是想四處走走看看:或許,她只是對蘇格蘭高地上那些斷壁殘垣著了迷:或許,她只是想尋找更多的靈感。
而歐陽聿修則是在尋找顧幻璃蹤跡的同時,捨棄浮躁,重新捧起紙質印刷品,斜倚在窗前,細細讀著那些能夠溫暖心靈的文字,不覺天已黃昏。
他不知道自己還要huā多少時間才能真正從痛苦跳出,理智地看待曾經發生過的每一件事。一日,一月,一年,
又或是一生?
然後他轉而去讀〖中〗國古典文學,諸如唐詩宋詞,佛經禪語,甚至是民國彩色石印的戲曲唱本,透過那些方塊的漢字旁觀著他人如此豐沛飽滿的生活。
偶爾,他會想起湖北黃梅五祖寺,那是這個展天,他剛剛走過的地方。寺前有一道山溪,終年流水淙淙,遊人欲進寺門,必須經過一座古老的廊橋,走近廊橋,抬首看見門楣上有三個醒目的大字一「放下著」。
是啊放下,倒如今,不放下,又能如何?可這樣想著,一陣痛入骨髓的感覺電一般傳至他的心口,流過心臟。所以,放下手中書,歐陽聿修默默地看著窗外絲絲縷縷的雲偶爾飛過幾隻倦鳥,視線隨著翅膀起起落落划…過的弧線毫無意識地搖曳,回過神時,天空卻又像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恢復了藍的透明的天,只多了白的奶油似的雲。
遠處的橡樹林高低錯落,枝椏密密的擠在一起,誰也分不開誰似的抱成一團,顯得格外沉重。黑色的樹影顏色漸深,像水陰了墨水的字跡暈染出一片朦朧。
佛祖與黑指並立於書頁中,豎行文字間,是苦笑,是嗟嘆,尚未可知。或許,仍是那句話~放下著。
光陰飛逝秋去冬來。
這一夜冬夜,冷漠而凄清。
歐陽聿修自夢中醒來時,覺得自己有些口渴,抓了抓略顯凌亂的頭髮,他起身披上淺灰色針織開衫,打算去廚房找點東西喝。只是,走出卧室的時候,他突然覺得這座房子內似乎少了什麼。
給自己倒了一杯橘皮茶,歐陽聿修端著熱氣騰騰的馬克杯在起居室的沙發上坐定,不是那種被小偷或是強盜光顧而產生的缺失感。只是覺得,空曠了些,似乎少了熟悉的呼吸與心跳。
下意識抬頭望了眼樓梯,又用眼角的餘光掃了眼牆上的掛鐘一凌晨三點半,歐陽聿修為自己的莫名其妙感到好笑。
慢悠悠地喝完茶隨手將用過得杯子洗凈,在回卧室之前,歐陽聿修鬼使神差的走到門廳,趁著昏黃的壁燈,他狀似無意的掃了一眼鞋架。末了從他口中溢出的是幾不可聞的嘆息。就在他準備轉身離去的剎那,寒風夾雜著零星雪huā從門口湧入。
「顧歐陽先生?」白幻幽將厚厚的圍巾往下一拉兩隻大大的眼睛因為驚恐,而顯得格外慌亂。「我」她費力地張開嘴,試圖解釋些什麼。
但歐陽聿修卻伸出手阻止她,他淡道「這是你的事情。」說完,立即轉身離去。
白幻幽怔怔地看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直至消失在樓梯的盡頭。
許久之後,她也緩緩地走上三樓,回到她的卧室。
三十分鐘后,白幻幽又悄悄地離開了房子。就像每個清晨她都會第一個出現在小鎮一樣,最新的報紙,當天最新鮮的牛奶,在濕滑的道路上略顯搖晃的自行車。一切,如常,又似乎,略有不同,彷彿在這個凄冷的飄著初雪的清晨,多了風的呼嘯,少了歌聲的溫暖。
等歐陽聿修再次醒來時,已近上午十點。
廚房依舊整理的乾乾淨淨,餐桌上依舊放好了足以讓人食指大動的早餐,並且是細心保溫過的:冰箱上依舊夾著字跡娟秀的留言條。
他粗粗地瀏覽一眼,而後放在一旁,轉而拿起報紙,開始一天的生活。
既然是長達一天的校外觀摩,那麼,他自然可以將責活的節奏放的慢一些,再慢一些。晚飯是歐陽聿修做得,吃完自己那份,他洗好碗筷就回書房了。
白幻幽回來已是晚上九點,校車因為雨雪的問題,被堵在高速公路上了。不過,還算是幸運不是么?至少在經歷過疲憊不堪與饑寒交迫之後,總算有一口溫暖的飯等著她。
隨著最後一隻瓷碟被擦乾水跡,白幻幽長吁一口氣,她還有一大堆的照片要整理。緩緩地,走上三樓,只留下昏黃的壁燈。在關門的剎那,白幻幽突然有種莫名的感覺,似乎這座房子的溫度,比前一日,低了許多。
凌晨兩點,歐陽聿修在睡夢中似乎聽到大門門鎖開啟又落下的聲音。或許,這聲音輕得細不可聞,但他還是拿起羽絨服,並且把自己囊得嚴嚴實實的,跟了出去。
這不是好奇,猶豫了許久的歐陽聿修對自己如此說道,他只是不希望看到一個乖巧懂事的孩子走了歪路,或是被什麼人欺騙了落入危險的境地。雖然,他同樣認為他根本不需要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可是,到底是什麼人或是什麼事能吸引一個女孩子在午夜孤身走在寂靜無聲的柏油馬路上。
白幻幽行走的速度很緩慢,像是在思考,又像是有些遲疑,難道她在散步?歐陽聿修抬頭仰望了一下陰霾的天空,然後,另外的念頭似閃電般劃過,她總不會在夢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