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手足(下)
「怎麼回事?
顧幻璃雖然這樣問著,可怒火以不可遏止的勢態蔓延,深深的吸氣聲暗示著她已經在爆發的邊緣。
守在一旁的保鏢低聲回道「他想咬少爺,被屬下阻止了。」
辰昕的心像是被切開了,縱橫交錯著,一道道壓上「你恨我,我知道:你想拉我一同墜入地獄的念頭,我也明白。可我的生命已經不簡簡單單是我自己的……」
「為什麼被放棄的人永遠是我?」密集的睫羽抖動,若洋齜牙咧嘴地抬起頭,根本沒有力氣再爬起來。他只覺得眼冒金星,死亡彷彿離他近了,更近了。他很怕,很怕,他不想死,不想面對那些厲鬼,不想魂無所依。「你是我的哥哥,難道就不該陪著我,陪著我到天涯海角么?」
「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他自己的道跤」辰昕克制著心中的顧抖,更是竭盡全力地阻止著內心的疼痛「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有生之年替你贖罪。」
「贖罪?」若洋驀然睜開的眼中滿是驚詫和不可置信,倏忽,他哈哈大笑道「贖什麼罪,向誰贖?怎麼贖?我不欠任何人,包括你。
反倒是這個世界應該向我贖罪,你們一個個都虧欠我良多。」
「你大可以慢慢算。」顧幻璃看著辰昕額頭不斷溢出的冷汗,心知他心底極苦,因而拉住他的手,淡淡地看向若洋。當她沒有笑意的時候,那雙眸子就像結凍似的,叫人不寒而慄。「你若想報復他,就好好活著,你多活一天,他就要多替你櫞一天的住院費。」說完直接拽著辰昕離開。
直到走出療養院,一直被強自壓抑的哭泣逸出輕顫的唇。然而,短暫的重逢背後,到底是誰的手用最簡單最直接的方式將他心中僅存的假象摧毀。辰昕完全能夠感受到顧幻璃微帶寒冷的目光頃刻間,她可以摧毀他的夢想,也可以再打造一個希望給他。
在沒有遇到顧幻璃之前,辰昕見過那些所謂的上流社會的人士,那些外表雍容,內里腐敗混亂的上流社會的精英們。但顧幻璃不一樣她的仁慈是並不是建立在放任四海皆準的地平線上,一旦觸及她的利益,她會立刻化身為嗜血的厲鬼。
這樣的事情,他在上飛機前曾經想到過。所以,這一刻就算辰昕覺得心車一窒,覺得失落和悲傷,可他很清楚,他所看到的就是現實,她故意給他看的現實。
對她而言,自己就像是穿上她早就定製好的戲服按照台本,演一出早已寫好的相聚與別離。辰昕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恨她,對他而言,顧幻璃明明是個暖若春風的人。可他,卻沒有這樣的力量,可以捂熱若洋極端固執的心。
一方面他是高高在上的辰昕,有著優雅的氣質,一流的出身、良好的修養:一方面他是在泥濘中掙扎的若海,再多的虛構都不能掩蓋這個事實……
顧幻璃搖搖頭,捧著辰昕的臉看著他眼中的掙扎和自責,一字一頓道「你已經做得夠多了。從今以後,就這樣看著吧,這樣看著就好。」
「我現在終於明白為何小姐一直不許我來見若洋,他的心實在是太苦了。只怕是每多見我一次心中的煩悶與恨意就多一分。」
好吧,雖然這樣的理解有偏差,但是至少能讓他稍微理智些,這樣就足夠了。就像他自己所說的那樣每個人都有權利選擇自己的道路,摔倒了,爬起來:走錯了,折回來:誤入歧途了,那就咬著牙接受懲罰。
「你只要保有你自己這份兄弟之情,做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就可以了。」顧幻璃看著他痛苦的表情,伸手去敲他的額頭「與其像現在這樣去玩命的掙錢還錢,你可不可以老老實實地把我交給你的生意拾起來,然後弄一個基金會,這樣既好運作,又可以救更多的人。什麼是贖罪,贖罪就是認清錯誤,然後讓更多在苦難中沉淪的人,有機會重獲幸福。」「姐姐……」
「噓,聽我說下去。」顧幻璃的手指抵住他的嘴唇,停頓了片刻才接著說下去「我要的,是一個可以替代我存在的人,而不是一個扶不起來的爛泥。你可以孤獨,可以寂寞,可以任性,但是,你要明白什麼才是你該做的事情。夢想要追,錢要攢,罪要贖,可這些並不是矛盾,也不是不可能同時存在的。」
她對他很嚴厲,卻從不苛求他。雖然風塵僕僕,但,只要是她承諾的,她必然做到。反觀自己,雖然是個男人,卻在這裡猶猶豫豫「我明白了。」辰昕低下頭,聲音裡帶著濃濃的歉意「我以為自己陪在若洋身邊就是對他好,其實,我的存在根本就是催化劑,只會讓他更加痛苦的催化劑。當初,父親母親發生車禍,卻將我保護了下來了,我以為這是因為家中還有弟弟需要照料,卻忘記了,其實,他們也是希望我可以好好活下去的。我以為只要滿足若洋所有的要求他就會快樂,其實,他想要的,不過是認同。雖然,他是弟弟,可他已經是成年人,已經是可以選擇人生的男人。扛起他天空的,該是他自己,而不是我。我以為自己拼盡全力在保護這份親情,結果卻放任自己傷害了他。我覺得他苦,卻從來沒有想過自己的苦,也沒有想過他能不能理解我。我們都活在自以為是的世界中,然後,拚命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妄圖改變對方。最終,兩敗俱傷。」
「可我不能就這樣放棄!」辰昕突然振作起來,因為弟弟的恨意,他反而振作起來「既然活著,我還有很多事能做,未來,還有許多人和事值得期待。更重要的是,我不能再讓你失望,不能再這樣恣意地傷害你,利用你。」
風有些涼,帶著枝葉搖亂的聲冉,有些燥熱的螟蛉在低聲鼓唱著什麼。星光點點,燈光點點,到底哪一個更邈遠,哪一個更蒼涼,豈是一時半刻能夠分清的?
他們都在彼此不知道的地方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成長,這是無可避免的。
夜說過,她選擇錯了對象,或者說,她只是將善良發揮卻將智慧遺忘,結局必然一無所獲。可顧幻璃並不這麼看,若洋是一匹狼,一匹時時刻刻都必須提防會不會回頭反咬一口的狼。辰昕是羊,溫順且穩重,或許缺乏威懾力,卻是守成之人,何況,若是誰忽視了他頭上堅硬的犄角,自有被頂得腸穿肚爛的那一日。
比起威脅,顧幻漓寧願選擇忠誠。
然而,這樣的選擇卻被夜嗤笑。
每一個人都有弱點,只要善加利用,何嘗得不來忠心。
顧幻璃不喜歡這樣被威脅得來的忠誠。
可夜坦言,利用別人的善良,不卑鄙么?那自己的一絲絲溫情換取別人真心相待,不醜陋么?說到底,這世上,又有誰不利用別人?誰不被人利用?因為覺得卑鄙,所以將自己包裝的高尚,其結果也不過是將利用二字美化成憐憫或是其他。
真正能實現承諾的人,必須都是內心強大且堅韌不拔的人,時常為情緒所左右,終將一事無成。可是,顧幻璃卻回答「有些事,我只知道方向,只尋求結果,至於在結果之前擁有怎樣的過程,其實無所謂。簡單一些或是難一些都無所謂,端看想做或是不想做而已。」
辰昕的事情,她知道結果,到了她該做的時候,她還是會推出他,但是,在此之前,讓生活安穩或是幸福,並沒有錯。
夜說,這是她的狡辯,但是,他願意將這對兄弟留給她自行處置,作為一個教訓,一個讓她看清現實的教訓。
現實什麼的,她分得很清。
所以,顧憐幽才會在駱奕臣和辰昕之間搖擺。至於姑母,她太過沉溺於物慾,貪婪早已折損了其作為顧家人的尊嚴和敏銳。比起歲月的侵蝕,自我的墮落與放逐,才是更可怕的事情。
當年,沉浸於痛苦中的兩對母女,為什麼沈嫣然和沈幕然能夠走出陰霾,而姑母卻要走向地獄?
「沒關係,我何嘗不是在利用你。這一次見完若洋后,你也該好好和憐幽談談了。至少,在她遭受凌辱的時候,帶走她。」顧幻璃變得有些沈卻格外溫柔的聲音傳入辰昕的耳里,為了獲得追加投資,姑母真得是將憐幽當商品一般明碼標價。顧幻璃沒有想過要立刻伸出援手,這本就是她們母女的事情。只不過,姑母的胃口實在太大了,可惜只有一個女兒,卻應了太多的人。所以,自然而然地將主意打到了她這個內侄女的身上,否則,她怎麼可能在法國接到姑母的約見電話,等到了酒店的餐廳,見到的卻是那個腦滿腸肥的地產商人,以及躲在角落裡的狗仔隊。
顧幻璃從不覺得自己偃旗息鼓了,看著身邊的保鏢「客氣」的將那些人「請」走,她知道,有些時候,瓦解對方的聯盟遠比冒冒失失去報復來得有效。
從這一點來看,她和辰昕其實就像是夜所說的那般,相互利用罷了。
「是,1小姐。」辰昕聽到這樣的命令反而不覺得痛苦,他希望自己能做些事情,一些可以讓他忙碌,讓他將悲傷遺忘的事情。這是他與她的交易,他從未遺忘。何況,他只能隨波逐流的跟著她輕盈的步伐,拋棄所有不安與彷徨。
「所謂煙消雲散,除非是死,否則,怎麼可能全然遺忘。只是,別被過去局限著,失了本我。」顧幻璃懶懶地打了個哈欠,這才坐上車,準備到酒店休息一晚,明天在返程回國「對了,還有件事忘了告訴你,琉月最近在法國,不過,她現在變成歐陽聿修的粉絲了。」
「啊?」辰昕愕然地看著她,這是什麼時候的事?怎麼上次在頒獎禮的後台見歐陽聿修時,卻沒聽他提起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