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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螢火之光豈能與日月爭輝

  朱祁鈺和于謙已經步行走出了皇宮的大門,他們來到了右長安門,這是回郕王府的路。


  朱祁鈺一直沒有移宮,就住在郕王府內,即便是發生了姦細劉玉刺殺他的事,他也沒挪窩。


  皇宮還不如郕王府安全呢。


  他要和于謙談事情,自然坐了車駕。


  于謙問京師之戰打的如何,朱祁鈺說好,但是具體好在哪裡呢?

  朱祁鈺坐到了車上,十分平靜的說道:「於少保這京師一戰,是打的極為漂亮的。」


  「粉碎了瓦剌人南下直取京師的謀划,沉重的打擊了瓦剌人的囂張氣焰,也提高了大明軍隊的士氣,土木堡之戰六師新喪的萎靡,一掃而空!」


  朱祁鈺用俗語高度讚揚了于謙在京師保衛戰中的表現,而且他的確是這麼想的。


  那時候的于謙,連個帶兵打仗的人都沒有,從大牢里提溜出了一個敗軍之將石亨,又從大牢里提溜出一個私自離開駐地的劉安,最後從遼東調了一個范廣。


  他手裡的兵是一群之前連火銃都沒怎麼用過的預備役,簡單操練就上了戰場,能打成這樣,朱祁鈺還苛求什麼?

  于謙卻俯首說道:「天柱弗搖,若未有陛下處置有方,篤任賢能,勵精政治,臣一人能做的了什麼呢?」


  「大明不亡,非臣賢,實乃陛下之賢也!」


  「陛下不負祖業,不涉陰險,實乃我大明宗社之福也!」


  「臣乃螢火之光,陛下乃是日月之明,螢火之光豈能與日月爭輝?」


  于謙先把京師保衛戰的首功到底屬於誰的問題,定性了。


  就跟戰役的我參與還是我指揮一樣,這是個根本問題。


  若沒有皇帝,于謙一個臣子,又能做得了什麼呢?


  定了性,于謙就長鬆了口氣,繼續說道:「陛下,臣其實打的並不好。」


  于謙十分確信的說道:「臣雖然傷其五指,卻未曾斷其一指,瓦剌人並沒有感受到切膚之痛。」


  「陛下想讓楊王再戍宣府,不就是因為瓦剌人隨時伺機南下嗎?」


  朱祁鈺重重的點了點頭,于謙在說,瓦剌人,實乃是心腹大患也!


  側卧之榻,豈容他人鼾睡!

  車駕來到了郕王府,朱祁鈺和于謙就山外九州的軍事安排,進行了一番討論,最終斷定瓦剌人再至山外九州,也討不到好處。


  但也僅限於討不到好處了,再多山外九州軍卒也做不到了。


  「陛下,四夷館脫古求見。」興安湊了過來說道。


  朱祁鈺愣了許久才問道:「脫古是哪個…」


  「韃靼可汗脫脫不花的長子,兀良哈的兒子,脫古思猛可,摩倫台吉。」興安趕忙俯首說道:「就是之前送了脫脫不花手書的那個使臣。」


  朱祁鈺立刻回想起那本抽象的手寫的文書了,真的堪稱鬼畫符的存在。


  他點頭說道:「哦,朕想起來了,你一說那封手書。這摩倫台吉還沒回草原嗎?」


  「脫古是脫脫不花派來的質子。」興安趕忙低頭說道。


  「這樣,他要見朕做甚?」朱祁鈺有點奇怪的問道。


  興安將一封信遞給了朱祁鈺,俯首說道:「脫脫不花從草原上來信了,脫古問,是不是需要聆聽聖訓。」


  朱祁鈺看著手中火漆封好的書信,打開看了半天,遞給了興安:「念念。」


  從這封信上,朱祁鈺感受到了來自於塞外的寒冷,因為脫脫不花寫信的時候,手一定在抖。


  興安拿著看了許久許久,是一個字也念不出來…


  只好遞給了于謙。


  于謙認真的看了半天,才俯首說道:「陛下,草原大約是太冷了。」


  「統一四海的大皇帝陛下,海東青的長鳴,是因為陛下與長生天庇佑,大皇帝陛下的志向,像天山一樣高遠;大皇帝陛下的胸襟,如天地一般寬廣…」


  脫脫不花的書信里,除了長比喻句拍馬屁以外,主要是說,要送給大明大皇帝陛下的禮物,已經準備好了,一共五千匹種馬。


  這是他們能夠找到的最多的種馬了,希望陛下不要介意他們的貧瘠。


  五千匹是于謙能夠談下來的最高的數字了,種馬都是精挑細選的馬匹,用於繁衍雜交的,自然是優擇選優,是韃靼部和兀良哈部共同的貢品。


  種馬是一種極其重要的生產工具,朱祁鈺已經感受到了脫脫不花的誠意。


  作為誠意,脫脫不花,自然不能拿駑馬糊弄。


  第二個就是希望大明大皇帝陛下可以大肆封賞,以支持東蒙古的活動,第三個就是老生常談的互市開放了。


  「都是養不熟的狼崽子。」朱祁鈺將書信看了看,于謙的話里有潤色,但只是修飾性的,脫脫不花的語句有些不通順。


  瓦剌人就是大明養狼養大了,反噬了屬於是。


  朱祁鈺說的這句養不熟的狼崽子,不是沒有根據的。


  從馬哈木受封順寧王開始,到馬哈木之子脫歡、脫歡之子也先,都先後受封大明王爵。


  那這次養脫脫不花,會不會一樣養大了,大明控制不住,最後再次威脅大明邊方安危?

  朱祁鈺將書信還給了興安歸檔,點頭說道:「不用覲見了,等種馬到了北古口之後,再來覲見就是。」


  「對於瓦剌人,於少保可有妙策?」朱祁鈺轉過頭來,詢問道。


  于謙巡撫邊方,如何對付瓦剌人也是他心頭大大事,他鄭重的說道:「臣其實有上中下三策。」


  于謙從來不擔心瓦剌人,因為于謙有的是辦法,弄死瓦剌!

  和百姓打交道,從來不是讓于謙耗費心力的事,這些國事才是。


  于謙喝了口茶,嘆息的說道:「先說這下策。」


  「脫脫不花不願意大張旗鼓,甚至只想約為盟書,妄圖以一紙盟書定約。」


  「但是盟書這種事,並不可靠,臣以為,一旦封脫脫不花為王,除了封賞之外,理應開互市,大規模交易馬匹。」


  「京營羸弱,老營兵精但是數量極少,京營亟待恢復實力,而馬軍就是重中之重。」


  「大力封賞這脫脫不花。」


  「瓦剌在彰義門、德勝門、西直門、固安、霸州、清風店,接連受挫,實力大不如前。」


  「脫脫不花乃是可汗,可是這太師也先,卻將其架空,東西蒙兀之間,勢同水火!」


  「脫脫不花,他認為自己是黃金家族,長生天下最尊貴的人,卻長期掣肘於瓦剌人。」


  「脫脫不花他不甘心,也先就甘心嗎?也先覺得自己實力足夠的強大,從他父親開始就謀求自立汗位。」


  「只要稍加挑撥,就會兵戎相見!」


  「若是再添油加醋,煽風點火!那必然是烈火烹油,瓦剌人必然分崩離析!」


  朱祁鈺也有過這種想法,所以他才留著脫古,才會給脫脫不花敕諭,讓其釋放俘虜之後,安然離開。


  當時京師保衛戰的目的,是守住京師的前提下,最大限度的擊殺傷瓦剌,主要戰略決心是守住京師。


  「不戰而屈人之兵,也僅僅是下策。」朱祁鈺不得不感慨自己的運氣。


  如果朝臣的卡池分為一星到五星的話,毫無疑問,于謙就是張SP六星卡。


  獨一檔那種。


  皇帝啥事都自己忙,能忙得過來嗎?

  朱祁鈺接過了話頭,無奈的說道:「此策雖然簡單,朕細細想來,卻有三弊。」


  「第一,就是無法徹底消滅瓦剌,內訌只會分崩離析,總有一天,西虜狼子野心,必然有一天捲土重來!」


  「第二,內訌之後,草原分崩離析,反而不利於聚而殲之,擾邊之事,必然時有發生,邊鎮不寧,大明無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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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韃靼、兀良哈二部,反而會坐收漁翁之利,趁勢做大,瓦剌崩析,卻依舊是大敵側卧,朕無法安睡。」


  于謙長長的鬆了口氣,看了陛下良久,才俯首說道:「陛下真知灼見,所思所慮,比臣想的還要周全。」


  這顯然是馬屁,朱祁鈺並未放在心上。


  朱祁鈺面色凝重的說道:「於少保請講中策。」


  于謙往前靠了靠身子,神情頗為嚴肅的說道:「中策就是在大肆封賞脫脫不花的前提下,擴大他們的矛盾,京營隨時枕戈待旦!一旦邊方有變,立刻以雷霆之勢,將其內訌雙方,聚而殲之!」


  「若是西虜內亂,介時,我大明京營,軍備齊整,只待天時,可入草原!」


  「把大明養大的狼,親手宰掉!」


  「下策三弊,則無從談起了。」


  這一策,是于謙非常非常想要執行的一策,執行起來也簡單,做起來並不複雜,而且成功的幾率極大。


  只一戰,大明邊方至少安泰五十年。


  朱祁鈺嘆了口氣,再次搖頭說道:「不妥。」


  「此策極妙,但依舊非朕心中之上策。」


  土木堡之變,大明敗了,皇帝都被瓦剌給俘虜了。


  此策雖然可以滅敵,但也僅僅可以滅敵。


  于謙卻露出了笑容,喝了口茶,內心深處的陰霾,又散了一些。


  這次的奏對,比于謙所預想的最好的設想,還要好許多。


  「看來陛下心中,已有良策了。」于謙目光炯炯的說道。


  「倒是有點想法。」朱祁鈺點了點頭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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