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一章 山雨夜話
那侍女破門而出,捂著自己的臉,倉皇而去。
衣裳淩亂,還有水漬,當真狼狽,她的同伴都在不遠處等候,聽著裏麵的動靜,早就憂心不已,又見她出來時形容淒慘,更添同情,於是想要出言安慰,待她離得近些之後,出聲叫她,“殘星!”
那殘星聽著人叫她,登時就淒慘地哭了出來,恐是覺得無臉,匆匆從這些人麵前跑過去了。
她的同伴也覺得她可憐,想要追上去安慰她,卻被下午那個瘦小侍女給攔住了,她說,“殘星這個人心氣高,從不肯在人前跌了份,如今都哭成了這個樣子,怕是受的委屈不小,我們這樣追過去,勢必會更傷了她的麵子,等晚些吧!”
眾人都附和,覺得她說的有理,也就絕了追殘星的心思,又小聲埋怨起作孽的麻煩女人瑾顏來。
這時候一個心細的侍女覺得不對,於是就出言問,“哎?這殘星受了委屈怎麽能往那裏跑?她不是該回去嗎?這方向完全反了啊!再說了,這樣跌跌撞撞地跑,衝撞到其他貴人怎麽辦,我看咱們還是把她追回來吧!”
這也是句實話,衝撞到其他貴人就又是一宗罪,所以她們都想著趕緊把殘星追回來,於是就決定讓瘦小侍女去把殘星追回來。
可是那瘦小侍女躡手躡腳躲躲藏藏追了好遠,哪裏見到了瑾顏的影子?
當然見不到,因為出來的又哪是什麽殘星,那是披了殘星衣服的瑾顏。
都說了這是一件很幸運的事,簡直是神靈庇佑,這個殘星,在身形上與她別無二致,她捂了臉,沒人看出來。
她也是小心翼翼的,因為她也能看出來,這地方大大小小的法陣可不少,踏錯一步可能就跌入深淵了,若是被帝顯白察覺了她想要逃跑的意圖,不要說能不能再有機會了,小命能不能保住就又是另一說了,隻要瑾顏不出現在別處,帝落繁還是會以為她在帝顯白這裏,那時候無論瑾顏是什麽狀態,活著還是死了,效用是一樣的。
瑾顏要一邊躲巡邏的人,也要一邊注意不被法陣傷到,但是當她終於溜到大門口時,卻停了下來,守衛這一關,可的確是不好過。
不要說可以翻牆,不用親身試驗,她用眼都能看出來,牆上全是結界,翻多高,也越不過去,想出去,隻能走正門
已是夜裏,出入必當嚴密盤查,更何況瑾顏這樣的,她穿的是侍女的衣服,想要出去,簡直是天方夜譚。
所幸這裏離內院已經夠遠,她要是動手,隻要動作夠快,還是能夠在驚動帝顯白之前離開的。
瑾顏低著頭,一步一步走的堅定,踏在石板上的聲音清脆,在這漆黑無月的夜裏回響,寂寥而悠長。
那幾個守衛看著那個侍女一步步走來,本已經亮出武器準備嚴問,不知道為什麽,聽著那清脆的聲音,他們忽然就生出了一點畏懼的情緒,紛紛看著自己身旁的同伴,一同向後退了一步。
她在一點一點地靠近。
就在離他們還有幾丈的距離,站在隊伍最前麵的都已經打算出聲嗬斥了,可是他的話含在嘴裏還沒有喊出來,就見到了飆升的鮮血,但是連慘叫也無,他已經失去了話語的能力。
夜風送來陣陣涼意,此刻他隻覺得渾身冰冷,他的生命,就此終結。
生命終結的不止他一個,還有很多人,都和他一樣,生命霎時結束。
遠處似乎傳來一聲冗長的鳥鳴,那聲音低啞,還發著顫,隻不過,這時候在這裏能聽到這聲音的,也就隻有瑾顏一個了。
暴起,殺人,隻在一瞬間,殺過人之後,片刻未曾留,收劍自茲去,一個騰跳,禦風而去。
哪怕臉上沾了血,碧衣被血染盡,未曾為此作片刻停留,那是榮耀的標誌,是她追求的強大的表現。
她孤身一人,再無處可去,歸去的地方,也隻有應常那裏罷了。
淺溪山的空氣有些悶熱,剛剛噴濺的鮮血在她身上凝結,半幹不幹,很不舒服。
她動了動脖子,企圖擺脫那種濕熱的感覺,讓自己舒服一點,可是身上出了汗,也讓她的皮膚變得更加的膩,讓她感覺莫名的煩躁。
她落地的時候很重,發出一聲較為沉悶的聲響,還被一塊石頭硌了腳,氣息也不穩,她就有點氣,一腳把那石頭踢開。
她剛剛停止奔波,天就落了雨。這地方群山繚繞,夜裏下雨也是常見,瑾顏沒覺得奇怪,隻是這雨不大,也不夠涼,沾了在身上,怪不舒服的,所以她就急忙朝屋舍那裏跑去。
有一處還亮著燈,昏黃溫暖的燈從窗戶中傾瀉出來,不知道為什麽,越要靠近時,瑾顏的腳步就放的越清,她害怕擾亂了那份寧靜。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
她隱了氣息,倚在那屋舍旁邊的一棵樹旁,靜靜地聽著裏麵的動靜,因為在這之前,她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所以她決定細細聽一會兒。
那個溫柔的女聲是紫君,溫潤的男聲,是帝落繁。
紫君叫了他一聲,“阿落。”
帝落繁應該是起了身,他回了一句,“娘。”
紫君又說,“這麽晚還不睡?是在想你的那位姑娘嗎?”
帝落繁沒有立即回答,而是遲疑了一會兒,說,“沒有,娘你不要多想,瑾顏她肯定是自己離開的,您回去睡吧!”
紫君說,“你不要騙我,我也很擔心她,要不我們一起回去,把瑾顏救回來吧!大不了我再和你父親說一說,我們之間確實應該好好談談。”
帝落繁大約是有些生氣,他的聲音驀然提高,說,“娘你和他沒有什麽好談的!你就隻需要好好收拾一下,過幾日同那位前輩離開就是了,你不要再和他有什麽交集了,你隻走好了,瑾顏的事,我自己會解決!再說了,瑾顏那樣聰慧的人,不會有事情的。”
紫君欲似還說,被帝落繁給阻斷了。
後麵他們說了什麽,瑾顏已經不願意再聽了。
雨驀時就大了。
她於驟雨中倚樹而立,亦如寒霄中冷梅初綻,那一刻她抱緊自己,無言流下淚來,像是風雨中被遺棄。
她知道那隻是安慰的話,也許他真的很擔心,但是她與他母親之間,他終究是選擇了他的母親,她不怪他,隻是難過。
所以她決定離開,為了自己能夠變得更強,離開。
她已經受夠了在自己無助時隻能祈求別人的憐憫,因為她知道,這樣的選擇,或許不是最後一次。
她不願意將自己再置於這樣的境地,不願意,也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