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擋箭牌

  回照影殿的路上,我一直戰戰兢兢的,害怕這回出去逛了一次倌樓,錦夜知道後會禁我的足。也不知是不是我自己心虛的緣故,一進殿門就覺得氣氛特別凝重。有妖婢上來,扶走小愛,垂首恭聲道:“娘娘,陛下早已在殿中恭候多時,請娘娘快些入內。”


  我的心顫了顫,尋常這個時辰,錦夜應當還在書房中處理妖界事務才對,今個兒怎的這麽早就在我的清閑殿候著了。莫不是他在我身邊安了眼線,我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如今是特地抽空來對我興師問罪的?

  罷了,既是如此,我更不必縮頭縮腦,我是逛了倌樓沒錯,但也隻是走馬觀花的瞧了一回而已,又未作出什麽出格的事來。


  “岫兒,你回來了。”我進去的時候,錦夜正坐在蓮池中央的四角亭裏,一個人捏著棋子在下棋。聽見我的腳步聲,他看都未看便叫出了我的名,“今日玩得可還盡興?”


  我整了整儀容,向著他走去,道:“你們都把妖界治理得很像凡世,可比清冷的天宮要有生氣得多。”


  “我們?”錦夜捏了枚黑子,頓住,轉過臉來看我。幽黑色的發絲垂落在水玉製成的棋盤上,宛如潑灑在水裏的墨汁。


  我踏著台階上去,在他麵前停下:“上任的魅君,西宸……你與他的治理之道相仿,我第一次來妖界,這裏還和凡間一般在舉辦花燈會,很是熱鬧。”


  錦夜笑了笑,將黑子白字區分開,一枚一枚,慢條斯理的拾進紫檀木棋盒中,“你既然這麽喜歡湊熱鬧,那今夜閻摩羅王的壽宴,你與我同去,如何?”


  閻摩羅王每年的正月初八壽辰,邀請的除了冥界的一些親友,還有妖界和天界的掌界者。天地混沌初開以來,冥界就一直不問三界紛爭,行徑公允,不與天妖任何一界過分親和。此番壽宴既然邀請了錦夜,天界那邊定然也是送了請帖的。隻是不知來的是紫薇天帝還是長生大帝。


  冥王此舉,應該有促進兩界和談的意思在裏頭,也可謂是用心良苦。


  我對冥界那陰森詭異的氛圍實在沒什麽興致,但錦夜既然提了出來,我也不好推拒。點點頭問:“那我們何時動身?”


  錦夜收好棋子,起身過來牽我的手,笑道:“不忙,且等你換身衣裳再去。”


  我低頭看了自己這一身勁落爽利的白衫,並未覺得有何不妥,皺著眉頭問他:“我這般很見不得人麽?”


  錦夜無奈:“岫兒,你過不了多久,可是要母儀妖界的,穿成這般凡間女俠的模樣,豈不叫臣民們笑話?”


  我撇了撇嘴,有些不爽利:“我在天界就是這般穿著,這麽多年早已習慣,你要讓我穿得那中花花豔豔,端莊得體長裙,隻怕我沒走兩步就要栽跟頭。”


  錦夜失笑,沒奈何道:“罷了,你這般穿著也很好,隻是你我大喜的那日,莫要還穿著這樣去上花轎便是。”


  既然不用換衣服,我們就直接啟程了。賀壽的隊伍不過十多個妖兵,外加一個鬼束。鬼束看到我的時候,微微有些詫異,趁著錦夜在對紫鳳交代殿中事務,他向我這邊靠了靠,低聲問:“雲岫上神也隨陛下去為冥王賀壽?”


  我點點頭,不解的看著他:“是啊,怎了?”


  鬼束臉色變了變,抿著唇,搖搖頭退了回去,沒有說話。我被他的舉動弄得很莫名,原想問一問錦夜的。但是想起鬼束方才有意防著錦夜,我這麽一問隻怕給鬼束帶來麻煩,隻好忍了下來。


  冥界還是我上回來時的模樣,鬼氣森森。許是因為冥王擺了壽宴的緣故,我們一到鬼門關就有鬼使上來迎接我們。黑白無常頂著高高的帽子在一旁做筆錄,記載前來賀壽之人的名字。


  鬼束上前報了錦夜的名號時,笑口常開的白無常握筆的手頓了頓,帽子上的“你也來了”幾個字曲扭了幾下,變成了“歡迎陛下”。


  綠臉的判官氣喘籲籲的跑過來,腳一軟差點沒在錦夜麵前跪下,連聲道怠慢了錦夜,該死該死之類的話。錦夜爾雅一笑,盡顯不凡的氣度,隻道無妨。然後我們一行人就被判官引著去了冥王殿。


  判官說話還是那麽一繞三個彎。除了錦夜應對自如以外,我和鬼束都拿他沒轍。他還記得我上次來妖界送請帖,這回像是要和我套套近乎。我好不容易把他甩給錦夜,自己和鬼束慢悠悠的走在後麵,看黃泉路兩邊的風景。


  我上回來的匆忙,在黃泉路上也沒怎麽細看,現在陪著錦夜不慌不忙的走著,才欣賞到兩岸開成海的彼岸花。


  我正好趁著這個機會問鬼束方才啟程時,他問我的那個問題,有何意思在裏麵。但鬼束的嘴巴很緊,我怎麽問,他都是沉默著一言不發。


  我歎了口氣,興致缺缺的張望了一下四周,突然頓住了。不遠處的彼岸花叢中,一個修長的身影背對著我佇立著,周身籠著一層緋色的虛光,頭微微揚起望著冥界黑沉的天空,一頭烏發披散開來,在妖冶的紅色彼岸花中顯得各位打眼……雖然我看不到他的正臉,但從他的身姿和背影來判斷,他絕對是西宸沒錯。


  我張了張嘴巴想要呼喊,但又害怕這隻是一個虛幻的夢境,一開口便會破碎。隻能靜靜的站在原地望著他。


  “岫兒,怎麽了?”錦夜停下來,問我。


  我緩緩的回過頭,指著西宸出現的那個方向:“你看。”


  錦夜順著我指的方向望去,皺了皺眉,困惑道:“你要我看什麽?”


  我愣了愣,轉過臉,那裏隻有一片耀眼的彼岸花,哪裏還有西宸的身影。


  判官上來插嘴道:“雲岫上神約莫是看到自己已逝的故人了吧?”


  我輕輕的點頭,等著他的解釋。他笑了笑道:“雲岫上神有所不知,這彼岸花的香氣能惑人心智,讓人產生幻覺。生魂路過這裏,看到自己最牽掛之人的身影,了卻了一個心願,方能過奈何橋喝孟婆湯。”


  我唯一錯愕,轉而釋然:原來方才的一幕,隻不過是幻由心生。


  冥王的壽宴,前來賀壽的都是各界有頭有臉的人物,自然不能像我第一次來的時候那般,一人發一張鬼族的麵具。故而冥王下令,一幹膽小怕見生麵的鬼族都被轉移到了別處,我們從奈何橋過去的時候,原本就陰森的冥界,顯得更加淒冷。


  我們到冥王殿,大部分受邀的賓客都已入座。冥王是今日的壽星,位居正中,高堂上是用金粉勾畫出來的一個大大的壽字。下座就是天妖兩界掌界之主的位置,再來就是十殿閻王,文武判官,十大陰帥……


  不過讓我沒想到的是,天界前來賀壽的,不是紫薇天帝,也不是長生大帝,而是離朱這個代理天帝。隨同他一起來的,還有泉逸。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此時的泉逸和上次來妖界看我時的泉逸又些許不同,內斂了許多,也沉穩了許多。若說這是青華大帝的歸墟帶給他的成長,也合情合理,但我心裏的不安卻向侵入血脈的蟲蟻一般,一絲絲爬滿我的周身。


  此時離開宴還有好幾個時辰,大家來得早不過都是賣冥王的麵子。我實在坐不住,跟錦夜說了一聲,偷偷摸到離朱那邊,拽走了泉逸,打算找他閑聊幾句。


  泉逸倒也沒抗拒,俯身在離朱耳邊請示,離朱回頭看了我一眼,懶懶一笑,點頭答應了。我們沿著三途河一直往上走,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談。


  因為冥王壽宴在冥界是個大日子,四處都高掛著白森森的頭骨製成的燈籠,看起來不但沒有喜慶的氛圍,反而叫人瘮得慌。黃得泛紅的河水就是從忘川河裏流下來的,時不時的能冒出一兩個對前塵往事眷戀成癡的怨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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