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真相
桌案上堆了很多折子,文房四寶一應俱全,案角放著一支小巧的白釉剔花梅瓶,上麵插著兩朵素白的寶珠茉莉,平添了幾分鮮活。
“岫兒,你來了。”西宸回過頭,並不意外的看著我,嘴角還是我熟悉的笑容,隻是多了幾許疲憊。
我點點頭,走過去,和他並肩站在窗前,醞釀了一番問:“取走那蛇妖內丹的是不是猊珂?”
西宸微微有些驚訝,轉而釋然:“猊珂已經強搶了十幾隻萬年老妖的內丹,現在的妖力大增,偌大的妖界已經沒有幾個人是她的對手了。”
“你當初讓鬼束跟蹤猊珂,猊珂的行跡鬼束應該是知道的。”我回頭看著他靜如秋月的側臉,頓了頓又道:“但是他因為一己私心,不但知而不報,還任其為所欲為,以致事情發展到如今這般難以收拾的田地,對麽?”
西宸點頭,卻不說話,望著窗前的那片茉莉花,目光變幻不定。
我知道鬼束是他最器重的下屬,他自己也很為難,但我還是忍不住要多嘴問上一句:“那你打算如何處置鬼束?”
西宸艱澀一笑,淡淡道:“鬼束不死,眾憤難平,我不能包庇他。”頓了頓又道:“況且,鬼束行事之前應該想到這樣做的後果,這條路是他自己選的。”
我抿了抿唇,覺得心裏有些堵,半響才道:“你既是知道鬼束心心念念想著猊珂,為何還把跟蹤猊珂的任務交給鬼束,你這般不是有意要讓鬼束為難麽?”
天邊的雲彩已經被漸漸升起的太陽映得紅透絢麗,光芒照在眼裏並不覺得刺目,隻是望久了還是會有些暈眩。西宸的聲音輕輕緩緩的傳到我的耳邊,像是隨時都會被風吹散的一層薄霧:“岫兒,你不懂麽?無論猊珂做的事情如何大逆不道,鬼束也願意在她身邊,不離不棄,他怎麽放心把猊珂交給其他的護法。”
我這才想起鬼束也是忘川河裏因執念太深而化出的鬼靈,不由得愣住了。
西宸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微微笑著解釋說:“你想的沒錯,鬼束就是為了猊珂才為妖的。”
我心下淒然,再也說不出話來。倒是西宸,似乎因為鬼束的事,有了些感慨:“岫兒,日後若是你做出荒誕的事情來,我也會像鬼束這般傾盡全力,護你一個周全。”
我聽在心裏卻不知如何作答,隻得岔開話題道:“你若是抓到猊珂就留她一條魂魄吧,讓她和鬼束去冥界投胎,來世若能相遇相知,便是他們自己的造化。”
西宸點頭:“這正是我所想的。”
我又陪他站了一會,直到太陽完全升上山頭,我才向他要了那件寶貝,打算一個人先回青要山。西宸擔心猊珂因記恨我害死她姐姐的事來找上我,親自把我送到了離天涯附近才離開。
想來接下來的這一陣子,處理猊珂的事也要讓他耗些心神了。
不知是不是我多心了,回到青要山的時候,我隱隱覺得西宸替蔚池設的那個結界稍稍有些鬆動,像是被誰硬闖未遂一般。招來武羅詢問一番,武羅隻說看到錦夜送來的那隻避水獸在這附近玩耍過,沒有其他生人進來。
我按照西宸教我的方法把結界打開,進去仔細查看一陣,沒發現什麽異常,這才放心的把能護住靈識的玲瓏罩展出來,罩住他的周身。蔚池的仙澤在天界是數一數二的純盛,玲瓏罩一合上,一縷淡粉色的仙氣就像飄渺的煙雲一般籠在他的周圍。
我在蔚池所在的那間廂房外又施了幾道結界,確定了萬無一失,這才提步去找那隻避水獸。
找到避水獸的時候,它正在我後院的荷塘旁邊撲蝶撲得很歡快。一襲墨綠色的長衫立在石橋之上,藍天之下,和風輕拂,衣袂飄飛。遠遠望去,荷葉田田,紅綠相映,天藍水碧,空明澄淨,襯得那抹身影愈發的清絕高遠,風神如玉。
我在假山旁邊頓住腳,沒有再上前一步,那個身影轉過身來看見我,藍瞳微亮,嘴角浮起一絲邪逸而平和的笑意:“岫兒,你回來了。”
我怔了怔,回過神來,恭謹的行了一禮,客客氣氣拿起一成不變的場麵話道:“不知海皇殿下駕到,雲岫有失遠迎,還望殿下恕罪。”
錦夜沒有搭我的話,緩緩的從石橋上走下來,停在我麵前,笑了笑道:“岫兒,你這一方荷塘,落英繽紛,芳香四溢,比我那海皇殿中的那片水蘭花還要美上幾分。”
“殿下說笑了。”我頭也不抬,垂首道:“殿下的水蘭乃是泱泱四海最為嬌柔華貴的花,比不得我這八荒之內隨處可見的一汪芙蕖。”
錦夜不置可否的笑了笑,指著正已經和白眼狼打成一片的避水獸問:“我送來的這隻小獸你可喜歡?”
我看著一見到錦夜就搖頭擺尾的白眼狼,暗暗咬了咬牙,麵上卻不動聲色道:“謝殿下抬愛,如此貴重的禮物,雲岫萬不敢收。”
“你不喜歡?”錦夜皺了皺眉,眼底閃過一絲異樣:“想把它退回給我?”
“純血種的避水獸是四海最為珍稀的靈獸,雲岫是粗鄙之人,身邊有一隻狼獅獸為伴足矣,還望殿下將它帶回……”我話還沒說完,錦夜的臉色驀地沉了沉,右手一伸,便用靈力把那隻避水獸抓了過來,指尖牢牢的扣著它的喉嚨,好像隨時都打算取下它的性命。
“你這是要幹什麽?”我顧不得和他虛禮,快步上前抱著已經嚇得“嗷嗚嗷嗚”直叫的避水獸的身子,用手去掰他的手指,“你快些放手,不然就要掐死它了!”
“你不是不喜歡麽?”錦夜的手指紋絲不動,嘴角勾起殘酷的弧度:“那留它還有何用?”
“你……”我被他氣得說不出話來,眼前的錦夜讓我覺得很陌生。
“你若不肯留下它,它隻有死路一條。”錦夜微微把臉欺向我,氣若幽蘭般噴薄在我的麵額上,“它的命,掌握在你的手裏。”
“你不是錦夜!你到底是誰?”我的語氣冷了幾分,定定的望著這張我信手就能描繪出來的熟悉臉龐。“我不是錦夜,那還能是誰?”錦夜驀地鬆開鉗製住避水獸的手,眉角隱著一絲嘲弄道:“岫兒,隻是你從來沒有看到過真正的我罷了。”
我退後一步,把受了驚嚇的避水獸交給白眼狼,沉著臉沒有說話。
“你不知道為了爭奪這個海皇之位,我的手上沾染了多少鮮血;你不知道為了這個位置,我放棄了多少我本不該放棄的東西;你不知道若是我不拚了命往上爬,有多少人等著把我踩在腳底下……”錦夜的情緒有些失控,抓著我的肩膀,激動不已。
我的肩膀被他捏的生疼,眉頭不自覺的皺起了,不冷不熱道:“你現在對我說這些還有什麽用?這條路既是你自己選的,再苦再累也怨不得旁人。”頓了頓又道:“你我之間的情誼,早在我重回天界的那一刻就已經斷了,你又何必再來與我糾纏不清?”
“你怎麽知道是我自己選的,而不是被逼的呢?”錦夜臉色煞白,眼底卻含著自嘲的笑:“你這般急著與我斷情,還三天兩頭的往妖界跑,莫不是心裏早就被那魅君陛下給占滿了吧?”
“我不與你爭辯,也無需和你解釋。”我推開他扣著我肩膀的手,語氣生疏道:“我雲岫日後若是要嫁人,定然會嫁給西宸。你莫要在此與我口舌爭辯。”
“我不許!我不允!”錦夜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有些粗魯的把我拉到身前,俯身看著我,眼裏滿是怒氣。
我皺著眉,覺得今天的錦夜實在是有些反常,抿了抿唇,終是沒有再說話。
錦夜就這麽靜靜的看著我,目光漸漸柔和下來。那種眼神像是運籌帷幄,指點江山的君王,厭倦了終日不休的爾虞我詐,獨自望著茫茫夜空時的寂寞和深深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