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被擄

  亭台是臨溪而建的,雕龍畫鳳,花柳掩映。四角飛簷上掛了幾盞寫著大大一個奠的白色燈籠,幽幽的綠光浮在半空,平添了幾分陰森。亭子的周圍圈了一簾輕紗,淡淡月色中,但見那白色的紗幔被風牽起邊角,輕飄飄的翻卷著,些許柔美些許詭異。


  哭聲就是從紗幔中間傳來的,抑抑揚揚,斷斷續續,直到我們踏上台階,才聽那哭泣的女子啞著嗓子低喝了一句:“誰?”


  我正打算撩開紗幔的手頓了頓,稍稍醞釀了一番,言簡意賅道:“我與大哥夜間出遊賞月,回來時聽到此處有哀婉的哭泣聲,心生疑惑,便想來看看姑娘有什麽難處,在下和大哥能否幫得上忙。”


  “噢——”裏麵的女子連忙止住了哭聲,聲音因為長時間的哭泣,還有些沙啞:“兩位請進。”


  我道了一個禮,伸手要去掀那紗幔,卻被西宸搶先了一步。


  “小心一點。”西宸牽著我的手,在我耳邊暗語了一句。我點點頭,握緊了他的手心。


  那個女子的真身是一隻千年竹妖,長得杏臉桃腮,秀美倩巧,很有些小家碧玉的味道。此刻她正穿著一身大紅嫁衣,跌坐在亭中的一張草席上,雙目紅腫,臉色蒼白,懷裏抱著一隻同樣穿著喜袍的蛇妖的屍體。


  我粗粗看了一下,那蛇妖的修為不錯,少說也在萬年以上,幻化出來的人形很是美觀。隻可惜他此時麵白如雪,指尖泛紫,一雙眼睛睜得像兩個大核桃,顯然是死不瞑目。


  不等我和西宸開口詢問,那邊竹妖便掩著淚,傷痛不已的向我們哭訴:“奴家的夫君命苦哇,還未來得及與奴家成親,便死在了家中……夫家的親友都說是奴家克死了夫君,硬要趕奴家出門。奴家……奴家萬般無奈,趁著夫家的親友不防,才盜出了夫君的屍首……夫君他即便是死了,奴家此生也非他不嫁。”


  竹妖這份至死不渝的忠貞叫我覺得欽佩不已,隻是若那蛇妖真心愛她,定是不忍心見她在妖界孤獨千年。於是走上前一步,好言相勸道:“你夫君若是泉下有知,瞧見你這般為他傷情,定然放心不下,不願投胎轉世。倘若執念太深,還會徘徊在冥界忘川河中,永生永世不能輪回,墮為魔道。你若是真心願他好,便快快收住眼淚,尋個風水寶地,妥妥的將他葬了罷。”


  竹妖看了我一眼,搖搖頭,撫著那蛇妖的臉頰,含著淚,慘淡的笑了笑說:“姑娘說出這番話來,定然是沒有與心愛之人生離死別過。倘若轉世輪回一定要摒棄前塵往事,忘憂忘情,奴家甘願沉在忘川河中,記住他的一顰一笑,永世沉淪。”


  我怔了怔,一時無言。


  她說的沒錯,我的確是沒有和誰有過那麽刻骨銘心的生死之戀。當初幫錦夜擋下那一掌,我什麽都沒來得及想就被擊碎了魂魄,落入了下界,靈識有幾千年的時間都是混沌不清的。和西宸在凡間的事,返回天界過忘鄉台的時候,也被我抹去得一幹二淨。若不是他後來找到了我,隻怕我永遠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西宸的存在。


  聽了竹妖的這一番話,我突然有些感觸,當初西宸在忘川河裏等了我五千年之久,懷著的,是不是和竹妖一樣的心思。而我在飛升的時候毫不猶豫的選擇了忘記,是不是說明,和西宸在一起的那段往事對我來說並不深刻,或者說是不堪回首的?


  我忍不住回頭看了西宸一眼,見他正微皺著眉望著那蛇妖的屍體,心中不解,也循著他的目光望去。


  “這是……”我萬分吃驚,正要脫口,西宸卻拉緊我的手製止了。我看他的臉色難得的肅穆,了然了幾分,驟然住口。


  “怎麽了,姑娘?”竹妖抬頭,不解的問。


  我盡量擺出自然的神色,平和道:“沒事,我隻是在想,你的夫君的妖力這麽高深,怎麽會突然死在家中,這其中可能有些蹊蹺。”


  “這一點,奴家也想到了。”竹妖心下淒然,淡淡的道:“隻是奴家的夫君死得突然,夫家的親友都一口咬定是奴家克死了夫君。奴家便是想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還自己一個清白,也無門無路啊。”


  我點了點頭,又道:“你夫君是修煉了萬年的蛇妖,屍身很容易被鬼魅盯上,我還是奉勸姑娘一句,早早的讓他入土為安罷。”


  “謝姑娘一番好意,奴家今晚和夫君成了親,自會將他好生安葬。”竹妖垂首向我們行了一禮。


  我還了一禮,然後和西宸步出了亭子。


  在妖界,每個妖怪都有一枚屬於自己的內丹,即為靈魄之根本所在。妖身若是死了,內丹不散,魂魄亦不散,如此便可進入六道輪回,轉世投胎。但是竹妖懷裏抱著的那隻蛇妖,胸膛早已被人隔肉掏空,屍身雖然沒有受損,內丹卻已經沒有了。竹妖妖力太淺,沒有發現這些異象,我若不是經西宸的提醒,也沒有注意到這一點。西宸之所以會製止我說出真相,應該是怕那竹妖知道自己的夫君不但死於非命,而且還魂飛魄散以後,會絕了活下去的希望或者生出什麽邪惡念想。


  看那蛇妖臨死之時雙目渾圓,滿臉驚愕,顯然是在一瞬間就被對方取走了內丹,他連掙紮的機會都沒有。想來那人的妖力應該比蛇妖高出許多。


  千麵天妖在位期間,強挖同類的內丹以增強自身修為的事屢禁不止,就連千麵天妖本身也吃了不少女妖的內丹。所以他的妖力雜亂得很,亦剛亦柔,時男時女,很不好對付。


  吃同類內丹固然是個修為速漲的方法,但是妖力淺的妖怪亂吃別的妖怪的內丹的話,還是很有可能因為自身無法承受和消化,而被對方的妖力反噬,最後得不償失。那些被挖走內丹的小妖更是可憐,修行了千百年的修為一夕之間毀於一旦,連個魂魄都得不到解脫,實在是殘忍無道之至。


  西宸繼位以後就頒布了律法,明令杜絕此類事情的發生,違令者嚴懲不貸。剛開始還有一些自持妖力高深的妖怪胡作非為,知法犯法,後來西宸毀了幾隻萬年老妖的元神以後,這條法律的實施就越來越順了。近一千年來,幾乎沒有同類吞噬同類內丹的再事情發生,隻是沒想到今天又讓我倆撞見了一樁。


  回到照影殿,西宸立刻就召見了鬼束來商議此事。也不知道他們兩人在書房裏說了些什麽,沒過多久我在映雪苑竟聽到一陣器皿碎裂的聲音。我心下好奇,尋了個小妖詢問了幾句,那小妖也很茫然,說從來也不曾見陛下發這麽大的脾氣。


  我猶豫了一番,還是打算過去看一看,結果剛走出映雪苑就撞見兩個身穿重甲的執戟侍衛押著鬼束往外走。我吃驚不小,上前攔住他們,簡單的問了情況。那兩個執戟侍衛大概也知道我的身份,停下來向我行了一禮,恭恭敬敬道:“護法大人私自放走了要犯,陛下怒極,命我等將他押入天牢,聽候發落。”


  我皺了皺眉,不解的問:“鬼束護法放走的是什麽要犯?”


  “小人不知。”那執戟侍衛駕著鬼束的胳膊,垂首道:“小人隻是奉命行事,還望上神莫要為難小人。”


  我點點頭,側了側身,讓他們通過。鬼束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也沒有看我,像是早就對自己的生死不管不顧了一般。


  我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然後舉步往西宸的書房走去。守衛在書房門口的侍衛看見是我不但沒有多加阻攔,還垂首向我行禮。我客氣的點點頭,走上前一步,看見房門是半掩著的,便省得去敲,直接推門就進去了。


  西宸正站在桌案旁邊的一扇窗戶前麵,微微仰頭看著遠去的風景。此時天際已經微微泛白,遠處的山巒後麵紅光漸漸擴大,為山頂鑲上一層耀眼的金邊,正是觀賞日出的大好時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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