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見怪不怪

  望著他的背影,我忍不住自嘲的笑了起來。


  還說我一個二傻子,這人才真是一個渾小子。


  可能,賀蘭始終還是認為我有些迷迷瞪瞪神志不清。


  所以無論我怎樣的怪異舉止,他都能包容諒解,而且並不加以懷疑的吧?


  待賀蘭收拾完畢,住在驛站里的旅人差不多都起來了。


  我們一起走進官驛正廳。


  看見有些粗魯的軍士在囂張的吆五喝六,要東要西。


  也有默默不語,老成省事的,或者靜坐等待,或者埋頭吃早餐。


  滿臉愁苦的倭三吸溜著鼻涕,趿拉一雙破舊的鞋子不停的忙進忙出。


  正廳里,除了昨天那位散漫的驛官,又多了幾個仆佣。


  我和賀蘭剛找了一個位置坐下,很快竟有人給我們端來一份簡單的早餐。


  米粥和烙餅,一小碟我無法辨認的腌漬翠黃的瓜菜。


  瓜菜上,還略微的滴了幾滴香味極濃的麻油。


  賀蘭吃的很香甜,我嘗了嘗,味道確實不錯。


  還是免費的,確實值得甜美一吃。


  一直以來,西秦給我的印象是兵荒馬亂人口凋敝的。


  但是,這樣免費的官驛,整個西秦不知道有多少?

  每天供奉著這麼多來來去去的兵士,還要免費伺候餵養著他們的馬匹。


  管著他們睡得舒服,吃的食物足夠,沒有強大的國力是不可想象的。


  不知道這樣一個注重豢養兵丁的國家,為何還要憂愁什麼內憂外患?

  我有限的行走人世經歷,實在是看不懂這些迷之不解。


  不過,接下來,很快就讓我看到了一個充滿了戰亂的國家不可思議的另一面。


  天色已經大亮,昨晚蕭條冷清的青山城曠闊街道開始有了一些生氣。


  我和賀蘭拉著馬,告辭了驛官。


  離開官驛,準備穿城而過,離城繼續朝海內進發。


  走出官驛不遠,便看見一個滿面倦容,衣衫破舊的中年婦人,懷裡緊緊抱著一卷褐色的布帛,正默默地站在路旁。


  她臉上愁苦,卻看著由遠及近的我和賀蘭,神情似有所待。


  我心裡一動,問賀蘭:「霖子,她抱著一卷布幹什麼?」


  賀蘭看都不看我一眼的,就不假思索的答道:「賣唄。」


  顯然,他對我這類愚蠢幼稚的問題已經見怪不怪了。


  「是她自己織的嗎?」


  我契而不舍。


  「應該是吧,也許是她女兒織的。」


  賀蘭還是隨口答道。


  「你有……錢嗎?借我一些。」


  我有些心虛的向他說道。


  「幹什麼?」


  他疑惑的看著我。


  「把她的布買下來啊。」


  我認真的說道。


  賀蘭立刻表示反對。


  「不好吧,這裡的布比我們那裡要貴上好多,而且還沒有我們的織娘織的精美。再說了,我們急著趕路,你要它幹什麼?」


  我白了他一眼:「這麼小氣,羅里八嗦,怕我不還你啊?」


  「你看,這一大清早的,整個街上,除了我們碰巧打這經過,哪還瞅得見一個人啊?」


  「她要一直等到什麼時候,才能賣掉懷裡的布?」


  哎,我這個身體的主人龍將軍也真是。


  出門不僅僅身無飾物,竟然連幾個小錢也不肯帶。


  害我低三下四,要向別人借。


  想來,在西秦身為女子,是很不幸的。


  就算有武功,會打仗,出門時,她爹娘大概照樣一文錢也不給的。


  反正到哪兒,都可以白吃白喝的。


  萬一馬革裹屍了,就更加不需要銀子了。


  正在沒頭沒腦,胡亂猜測,卻見賀蘭不再言語,而是從他馬鞍旁的一個搭帶里拿出一串銅錢。


  怎麼不是白花花的銀子或者金燦燦的黃金?

  我一直以為,普天之下,所謂銀錢,都是金銀呢。


  原來西秦是用銅板的?

  「拿去用吧,不要你還的。」


  賀蘭「一副隨便你吧」的架勢。


  「這麼大方啊?你家是不是開鑄錢坊的嗎?」


  我涎著臉逗他。


  沒想到,賀蘭的臉上卻突然奇怪地掠過一絲陰影。


  有些不悅的催道:「你到底買不買啊?不買錢還我。」


  這人,真是莫名其妙,說他家有錢他倒不高興了?

  不明所以。


  管他呢!

  拎著賀蘭給我的銅板,我牽著馬來到那個婦人面前,然後,我又看向賀蘭。


  賀蘭有些哭笑不得:「呃……你就叫她大娘吧。」


  我點點頭,方才對那婦人說道:「大娘,您的布是不是要賣啊?」


  那個婦人看著我,多少有些驚恐。


  卻還是竭力的說道:「二位將軍,可憐可憐我吧。我一家老小,孤兒寡母的,都指望今天賣了這匹布,換些糧食度日呢。」


  看她那樣子,聲音嘶啞,眼淚都快出來了,好像我要搶她的布似的。


  我把那串錢拎著在她眼前晃了晃:「這些夠不夠?」


  她戰戰兢兢的說道:「將軍,只要您五枚錢就行了。」


  我便拿過她懷裡緊緊摟著的布匹,把一串錢都放在她的手裡:「大娘,這些錢都給你吧。」


  她有些不相信的看看我們,又看看手裡的錢。


  撲通一聲,跪下就叩頭:「活菩薩啊……」


  賀蘭嘆了一口氣,對我說道:「快走吧。」


  直到走出老遠,才對我說道:「這些可憐的百姓,都被連年的征丁抽稅,官兵的明搶暗奪害苦了。」


  「西秦的老百姓……有那麼可憐啊?」


  我不假思索的又說了一句蠢話。


  賀蘭很是無奈,「還有比她更可憐的呢,是你的腦袋出了毛病,記不起來了。」


  然後又不由得感慨起來。


  「普天之下,老百姓的日子原本就是最苦。」


  「遭此艱難亂世,還有那些失去了家中所有青壯的,更是可憐。」


  我傻呵呵的看著賀蘭:「他們為什麼會失去家中所有青壯?」


  賀蘭對我已經沒了脾氣。


  「兄弟,什麼是戰亂啊?那是要死很多人的。」


  「無數的沙場,早就積骨成山,那便是西秦老百姓家中的青壯。」


  「你沒有聽見那婦人說她一家老小,孤兒寡母嗎?好歹,她家還有可以織布拿來換錢的人哩。」


  我張開了嘴巴:「啊?」


  看著懷裡的布,笨笨的說道,「那我把這匹布還給她吧?」


  賀蘭笑道:「你別傻了,你已經嚇著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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