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貴確實糊塗了,他和追風認識的時間也不算短,那次搶救阿瑪緹的時候,他倒是也在場,但那不過是一些簡單的操作,隻要找到病症所在,便能輕而易舉地搶救回來。
可是嶽父如今已經病入膏肓,這麽多大夫都束手無策,他一個書院的學生能行嗎?
不過為了妻子安心,他隻得安慰道:“我們要相信追先生。”
“嗯。”
追風將旗掌櫃推到院中間的那棵大梨樹下,在距離梨樹十步的地方用鋤頭挖了一口半人深的洞穴,將旗掌櫃抱入洞中後,用鐵鍁將那些滾燙的泥沙一一鏟入洞中,一開始旗掌櫃並無知覺,直到泥沙埋到他的胸前,他的嘴巴微微張了一下,發出一聲沉悶的呻—吟。
追風心下一喜,繼續埋沙,直到旗掌櫃留出一個腦袋在外麵,他拍了拍殘留在手上的泥沙,然後走到井邊打了一桶清水,一勺一勺地澆在泥沙上麵。
滾燙的泥沙遇到冷水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音,地表上瞬間冒出濃濃的煙霧,濃煙徐徐飄在空中,外麵的下人看到空中煙霧彌漫,一一個嚇得尖叫起來:“少掌櫃,夫人,你們看,裏麵莫不是燒起來了吧?”
來貴心頭一緊,旗燕心急如焚,便要推門進去看個究竟,來貴拉著她的胳膊,還是之前的那句話:“咱們要相信追先生。”
旗燕見丈夫這般鎮定,隻得盡量讓自己冷靜下來。
“來貴,你進來一下,順便抱些艾草過來。”
裏麵的追風喊了一聲。
“好的。”來貴答應得很痛快,立即讓下人去拿艾草,福利商行做的是布匹生意,布料防潮和上色都要用到艾草,所以下人們很快拎來了兩包已經剁碎的艾草。
來貴抱著艾草隻身進了內院,徑直來到那棵梨樹下,卻被眼前的一幕給驚呆了,手裏的艾草也掉在了地上。
嶽父被埋在泥沙堆了,隻留出一個腦袋,神奇的是,之前臉色蒼白的嶽父,此刻臉上竟流了許多汗,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流到地上,很快被熱量吸收進泥沙中,他那半頭的白發也已經濕透,就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
“愣著幹什麽,幹淨將艾草倒在泥沙上麵,確保每個地方都鋪到。”說話間,追風提著一桶剛加熱的泥沙快步走了過來。
來貴趕忙照著他說的去做,追風先用一層泥沙蓋在那些艾草上麵,再由來貴鋪艾草,再鋪沙。
如此鋪了三層艾草,追風方才扔掉了手裏的鐵鍁,坐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一番折騰下來,他是又熱又累,來貴見罷,趕緊跑去打了一桶冷水來讓他洗洗。
“你就不能打點熱水過來?”
“哦,我這就去燒。”
“算了,冷水就冷水吧。”追風微微一笑,用手撩著水清洗著臉蛋,洗了把臉,感覺舒服了許多。
來貴將空袋子放在花壇的石頭上,說:“先生坐在上麵吧,地上涼。”
“地上可不涼哦。”說歸說,追風還是坐在了袋子上。
來貴看著被埋起來,一直在流汗呻—吟的嶽父,有些心疼地問:“先生這麽做真的可以治好嶽父的病嗎?”
追風嘴角微微上揚:“當然可以,你知道的,我從來不打沒把握的仗。”
“那是,我相信先生的本事。”來貴忍不住內心的好奇,問:“恕我愚鈍,先生的這種治病的方式……”
“聞所未聞是吧?”追風爽朗一笑:“做事和做人一樣,不能事事按部就班,墨守成規,要懂得變通,比如說,你的
嶽父方才隻是因為一時大腦補血不足才會引起頭暈,繼而陷入暫時性休克,那些大夫隻看到了表麵現象,並沒有去仔細分析找出根本原因,如果真要按照他們的診斷,你們夫妻可以準備後事了,旗掌櫃卻白白丟了一條性命。”
“那是,那是。”來貴不住地點頭,更是打心底佩服追風的獨到見解。
“至於你問我為什麽用滾燙的泥沙加艾草來治病,那是因為旗掌櫃的頭顱裏有淤血,導致供血不足,泥沙的熱氣剛好可以滲透到旗掌櫃的體內,再由筋脈直衝大腦,艾氣則可以疏通他體內的脹氣,兩者相輔相成,缺一不可。”
“那麽之前先生為什麽要加清水降溫呢?”
“冷熱交替,讓滲透到他體內的熱氣能更好的工作。”
來貴似懂非懂,但還是佩服地五體投地,追風可沒時間給他思考,冷冰冰地地質問道:“你身上藏了那麽多的秘密,不覺得累嗎?”
“啊?”來貴一愣,心中有些發怵,忙道:“追先生此話怎講?來某敢對天起誓,來某對先生從無半點敬意。”
“來掌櫃對我的誠心,我是信得過的,我隻是不明白,來掌櫃明明和阿瑪緹早就認識,為何卻裝作形同陌路?”
“這……”來貴怎麽也沒想到自己的精心偽裝竟然還是暴露了,他頓時無地自容,不敢麵對追風那雙淩厲的眼神。
“還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帆船著火一事,你也早就知道了對不對?你和阿瑪緹一唱一和,可把我這個外人坑得好苦啊。”
“追先生,對……對不起,來貴確實不該欺騙您,但是來貴真的沒有謀害您的意思。”來貴忙著解釋道:“來貴當年進京趕考的時候曾被阿瑪緹救過一條命,此次幫他權當報恩。”
“是嘛?我聽說去過犬絨的人十有九亡,不知道有沒有這回事呢?”
“有,那是因為他們……”
“他們問到了追南的事?”
來貴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先生是如何得知?”
“想知道這些其實並不難,那你對追南的事情了解多少?”追風以前隻覺得這個來貴很內斂,考慮事情冷靜沉穩,卻沒想到他的城府竟是如此之深,怪不得蔡老虎對他喜歡不起來。
“先生指的可是白跡的開國天子?”
“廢話,這世上還有第二個追南嗎?”追風很不喜歡他的拐彎抹角。
“具體的我不是很清楚,我隻阿瑪緹說好像這個追南當年留下了什麽東西。”
“什麽東西?”追風心裏咯噔一跳,難道阿瑪緹說的東西是那本密錄,還是白猿洞裏的寶藏?
“咳咳……”
來貴剛要回答,沙堆裏的旗掌櫃突然一陣劇烈咳嗽,由於他的身體大部分埋在泥沙裏,咳嗽的時候隻能不停地晃著腦子,看起來特別地痛苦。
“爹,您怎麽樣?我這就帶您出來。”來貴不忍心看他這樣,拿起鐵鍁便要去將他“挖”出來。
追風走過去,用手抓了把地上的沙子,掂在手裏發現還有些餘溫,說道:“再等一會兒。”
來貴急切道:“還要等多久,先生,我怕他撐不過去。”
“你現在把他弄出來,他也撐不了多久。”追風看他一臉焦急,補充說道:“等泥沙溫度徹底降下來之後,再將他拉出來,聽我的不會有錯,當然,你可以不信我。”
“我信先生。”來貴隨手扔掉了手裏的鐵鍁,追風本打算繼續回到方才的那個問題上,沒成想外麵的旗燕已經等
得不耐煩,一連喊了好幾聲相公。
在征得追風的同意後,來貴趕緊跑出去和妻子報個平安,卻是一去不複返,直到旗掌櫃徹底蘇醒,才看見他灰溜溜的趕過來。
追風心裏冷笑道,你就躲吧,你躲得了初一,還能躲得了十五?
旗掌櫃醒了,一家人自是皆大歡喜,旗掌櫃說得很玄乎,他說自己被牛頭馬麵帶走後,從鬼門關前繞了一遭,剛到奈何橋下,準備喝下那碗孟婆湯的時候,判官出現了,並當即宣布將他無罪釋放。
他當時一頭霧水,等他再次睜開眼睛,徹底恢複意識的時候,他驚奇地發現,追風竟和夢中的判官長得一模一樣。
他心情無比激動,說什麽也要給追風磕上幾個響頭,追風好不容易才將他給勸住,旗燕遵照父親的意願,拿來許多銀子作為酬勞送給追風,追風腦子裏從來就沒有視金錢如糞土的概念,拿人錢財替人去病,合情合理,為什麽不要?
不過他隻拿了一半,另外一半說是暫時存放在來貴這裏。
來貴耷拉著腦袋送追風到商行門口,追風看他就像一隻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樣,便也不去刨根問底,他想說的時候自然會說,不想說,你殺了他也沒用。
騎上馬背,調轉馬頭,策馬揚鞭,徑直向尼山書院方向趕去,卻在書院的山腳下看到心急火燎的花弧。
“花弧,你怎麽在這裏?月生他們呢?”追風驅馬上前問。
“公子,您終於回來了,書院出大事了。”
花弧一邊說,一邊過來為追風牽馬,並調整了方向往山下走去,追風臉色一頓:“怎麽了?”
“不知道為什麽,好多尼山書院的學生穿了您給他們做的新校服後,臉上出了很多疹子,山長先前派人去京機衛找您,說是沒看到您。”
“出疹子?”追風匪夷所思,心說這怎麽可能呢,如果衣服有問題,他怎麽沒事?也沒聽月生說有任何的不適感。“月公子和胡慶他們可有此症狀?”
“問題就出在這裏,和公子您交好的這些人都沒有這些症狀,所以大家都懷疑是您故意在衣服裏下毒。”
“衣服裏下毒?簡直是荒謬至極。”追風覺得不管事情的真相如何,他都有必要去解釋清楚,一味地逃避隻會坐實了那些不實的誣陷。
飛身下馬,將馬繩交到花弧手裏,說道:“沒做過的事情,為何要躲躲藏藏?我去看看。”
“公子,您不能去,這明顯是有人在設計陷害您,您千萬不能中了小人的奸計。”
“既然是衝我來的,我就更得去看看了。”
說罷,追風昂首闊步走上了台階。
花弧知道勸不住他,趕緊追了過去。
進了書院的大門,便看到學子們抱著書本立在院子裏,一個個滿臉憤怒,紛紛拿起書本向追風的身上扔了過去。
有學子帶頭罵了一句:“白跡人狼心狗肺,滾出尼山書院。”
“滾出尼山書院。”
“滾出尼山書院。”
“滾出尼山書院。”
帶頭的學子不是別人,而是高錄軒。
追風閉著眼睛忍受著書本砸在身上的絲絲陣痛,就在這時,月生、胡慶、曾一娘三人跑出來護在追風跟前,月生指著那些憤怒的學子罵道:“拜托你們都長點腦子好不好,你們穿衣服出疹子,我們沒有,你們就認定我們是一夥的?我告訴你們,接觸這些衣服的並不止我們這些學生,還有鄧公一家和手下,他們為何都沒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