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1章
出了九淮山,便是陳霂下決定的時候,今夜,他們正在九淮山的山口下紮營。
陳霂將燕思空和沈鶴軒邀來議事。
三人圍著輿圖,分析在何處伏擊元南聿的援兵。
陳霂指著圖上的一點:「斥候探知,距大營六十裡外,有一處兩山夾一溝的淺澗,名曰大字坡,是通往鳳翔最近的一條路,此時已經結冰,高坡綿延起伏,視野狹窄,是埋伏兵的好地方。」
沈鶴軒沉思道:「殿下想去鳳翔?」
「我有此意。」陳霂看了燕思空一眼。
燕思空不動聲色地看著輿圖,半晌,道:「也好,鳳翔雖比平涼略遠,但地形更易設伏,若我們明日急行通過大字坡,並留下一萬精兵在此伏擊,闕忘得到消息,為了儘快來援,必然會抄近路,正好落入我軍圈套。」
「先生也這麼想?」陳霂笑道,「我這幾日反覆思索,平涼易取,若我去平涼,恐怕正中他們下懷。」
沈鶴軒眯起眼睛:「殿下真的想好了?」
陳霂點點頭:「沈先生覺得不妥。」
「並無不妥。」沈鶴軒道,「若殿下決定取鳳翔,便分出一隻兵馬,去平涼虛晃封軍,大軍則要疾奔鳳翔,不給他們喘息之機。」
燕思空猶豫道:「如此車馬勞頓,恐怕將士們很難吃得消,介時鳳翔以逸待勞,對我軍不利。」
「是啊,這些天將士們都累壞了,我想,不如在此地休息一日,養足精神再出征。」
三人又商議了半天才散去,沈鶴軒走後,陳霂將燕思空留了下來。
「先生,你覺得我們的計劃周全嗎?」
「這世上哪有真正的周全,尤其是行軍打仗,這樣多的人來拚命,什麼都有可能發生。」燕思空斜睨著陳霂,笑道,「殿下,莫不是怕了吧。」
陳霂一怔,眉心微皺,顯然有些不悅:「先生覺得我怕封野?」
「殿下不必介懷,封野乃名將之後,自己也是少年成名,封家軍在他的帶領下攻城拔寨、所向披靡,鮮少嘗敗,縱觀天下,可以說無人是他的對手,對敵人保持畏懼,亦是對自身的警示。」
陳霂眸中的怒意一閃而過,但還是被燕思空捕捉到了,他抿了抿唇:「先生說的對,帶兵打仗,封野確實了得,但不敗之人,亘古未有,說無人是他的對手,我更不信,他也曾敗在沈先生手下。」
「是啊,但太原終究還是落在了他手中。」
「那是因為他有先生,如今先生可是在我身邊。」陳霂輕哼一聲,「先生未免太高看封野了吧。」
燕思空冷笑:「對,他忌憚我,所以想拿平涼換我。」他突然握緊了拳頭,咬牙道,「我若落入他手中,他恐怕……真的會殺了我。」
「先生別怕。」陳霂目光冷冽,「封野這輩子都別想再碰先生一根汗毛,別說平涼,他就是送上京師我也不換。」
燕思空感激地看著陳霂:「殿下可知,當我逃出太原時,我自覺天下之大,已無我容身之處,因而心灰意冷,想要避世,殿下卻不畏人言,如此禮重我,其實我……」
陳霂抓住燕思空的手,深情地說道:「我不管世人如何臧否毀譽,在我心中,先生始終是那個救我於為難、扶我於潦倒的先生,我不會讓任何人,尤其是封野,再傷害先生。」
燕思空勉強笑了笑:「多謝殿下。」
——
回到自己的營帳后,燕思空研磨執筆,在紙上寫下了幾個字:欲取平涼,大字坡設伏。
他相信陳霂確實有先取鳳翔之心,但此人心機深沉,絕不會在還沒出發前就泄露軍機,在大字坡設伏是真,但鳳翔未必是真,陳霂其實並不真正相信任何人,無論是他,還是沈鶴軒。
方才他故意抬高封野以激怒陳霂,陳霂從前受制於封野,如今得勢,一心想在他面前挽回顏面,在他的刻意反覆提醒下,平涼,已經成了陳霂的隱症,他斷定陳霂還是會去平涼。
不過,陳霂肯定會想方設法散布消息,讓元南聿以為他的目的是鳳翔,將元南聿引入大字坡的埋伏,自己則帶著大軍奇襲平涼,可謂一箭雙鵰。
燕思空將字條卷好,然後用油紙仔細包裹了好幾層,扔進了便器中,並叫貼身侍衛端了出去。
但凡紮營,營內必要開掘茅坑,就算只是行軍途中的營地也不能馬虎,十萬大軍一日產生的泄物可不容小覷,若不妥當處理,便會污染水源,引來蠅蚊,不僅有礙軍紀,還可能滋生疫疾。
當然,那是給普通將士用的,他們只需在營帳內解決,自有人服侍。
但這些泄物最終都要送到土門處理,這土門,就是離營帳最遠,所有人都不樂意去的地方,那裡臭味熏天,有最下等的士卒干著最下等的活兒。
燕思空在槐安時,已經暗中與元南聿安插在陳霂軍中的將領聯絡,倆人想出這樣一招,土門的士卒中,有一個信使,在往外運送泄物時,將把燕思空的情報送給元南聿。
神不知鬼不覺間,那字條已經快馬加鞭地趕往了慶陽。
——
休整一日後,一萬精兵先行前往大字坡埋伏,陳霂則命大軍啟程,當著眾將士的面兒,宣布要急行前往平涼。
此言一出,燕思空和沈鶴軒均是錯愕不已,只不過燕思空的錯愕是裝的,沈鶴軒則是真的。沈鶴軒不如燕思空那般了解陳霂,更難以理解陳霂與封野之間為一個男人較的勁,人心叵測,算漏了一個神情,都可能相去千里,對人的理解,沈鶴軒永遠比不上燕思空。
陳霂看著倆人的驚詫不解,不免有些自得:「我思慮一番,決定還是取平涼,我已命人散布假消息,誤導闕忘,再派人在鳳翔去平涼的路上同樣設伏,當我們攻下平涼時,也必叫那闕忘落入陷阱!」
「兵不厭詐,殿下英明。」燕思空拱手道。
沈鶴軒皺眉道:「殿下既然已決意,那邊速去平涼,其實攻哪一城與我們而言都差不多,但莫要指望闕忘一定會入我軍埋伏,此人若沒有些本事,也不會得封野重用。」
這話自然不是陳霂愛聽的,他不甚在意道:「就算他不中伏,他也別想援救平涼,此城……」他眯起眼睛,有些咬牙切齒道,「我勢在必得。」
燕思空深深地看了陳霂一眼。平涼恐怕真的難以保全,區區一萬駐兵的小城,難以抵擋陳霂的十萬大軍,但他絕不會讓元南聿出事。若元南聿足夠聰明,就該捨棄平涼,只要集中兵力保住慶陽,陳霂也不敢冒進中原。
不過,元南聿必須相信他……
——
陳霂的大軍以日行七十里的速度,兩天內趕到了平涼。
平涼自然有所準備,可面對十萬大軍圍城,最充足的準備,該是後事。他們彼此都知道,若平涼能夠擋住陳霂的第一次攻城,那麼等來援軍,則危機或可解,若擋不住,則儘早投降為妙。
燕思空在中軍之中,眼看著陳霂的大軍以摧古拉朽之勢將平涼打得潰不成軍,估計不需太久就會投降了。
這時,傳令兵突然快馬來報,穿過重重軍陣,亟不可待地衝到了陳霂面前,因為過於激動,他面色潮紅,下馬的時候都險些摔在地上:「殿下,大字坡軍情來報——」
「快說!」
燕思空心中咯噔一下,看那傳令兵的神情,竟像是——捷報?
傳令兵大聲道:「叛軍將領元少胥帶兵穿過大字坡,正中我軍埋伏!」
燕思空身形一晃,臉色頓時變得很難看。
元少胥中了大字坡的埋伏,有兩個可能,其一,元南聿不相信他的情報,其二,元少胥違抗軍令,自作主張。無論是哪一個,都對元南聿十分不利。
損兵折將不說,若元南聿顧念兄弟之情,來救元少胥……
陳霂大喜:「好!好!」他喝道,「徐川何在!」
「屬下在。」
「徐川分兵一萬,前去大字坡與伏兵會合,若有援兵來救則盡數殲滅,元少胥給我留活口。」
「屬下得令!」
「慢著!」燕思空叫道。
陳霂轉頭:「怎麼了?先生的臉色好蒼白啊。」
「殿下,平涼未破,怎可現在分兵?」
「平涼已是強弩之末,而我軍氣勢正盛,城牆馬上就要攻破了,分兵一萬也無妨。」
「殿下,不可輕敵啊,此時正是關鍵之時,便要一鼓作氣,攻破平涼再分兵不遲。」
「他們撐不了多久了,這平涼比我想象還不如。」沈鶴軒道,「殿下,但分無妨。」
「是啊先生,局勢已定,平涼回天乏力,如今大字坡的軍情更為緊要。」陳霂雙眼發亮,「先生不想手刃元少胥嗎,我說到做到,這就將他抓來由你處置。」他將兵符隔空拋給徐川,「速快!」
「是!」
燕思空眼看著一隻兵馬向西南而去,心臟直往下沉。
他現在只希望元少胥死於伏擊之中,千萬別連累元南聿去救,況且,若元少胥真的被逮到了他面前,為了活命,還不知道會做出什麼舍人利己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