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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8章

  太原迎來了入冬的第一場雪,都說初雪是吉兆,下得越大越好,瑞雪兆豐年。


  燕思空原是不會留意初雪是大是小的,但這一日,勇王送來的各類冬需剛好抵達太原,五百輛馬車將白茫茫的大地碾出了一道蜿蜒地長龍,不少馬車被積雪濘住車輪,太原城派出了大批將士去接應,城裡城外都熱鬧極了,燕思空這才發現,今日的雪,下得確實很大。


  前些日子他一直忙於為三軍購置冬需,派出去採買的最遠已經到了福州,為了避開朝廷的眼線,實在是煞費苦心。可封野的准岳父富甲一方,一聲令下,就把他們的難題解決了,這樁親事,著實很划算。


  燕思空在城樓上看著勇王的一車車「誠意」,久久沒有回神。


  直至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下一刻,身邊站著了一個人。


  燕思空用餘光瞄了一眼,來人是元南聿,他平靜道:「這等勤務,不必勞煩闕將軍的。」


  元南聿揮了揮手,讓身邊的侍衛遠離,等他們都走了,才道:「思空,我有件事想問你。」


  「你說。」


  「你究竟有沒有為大哥向狼王求前程?」


  燕思空面無表情道:「沒有。」


  元南聿皺起眉:「那你為何告訴我你會去求狼王?」


  「我騙你的。」


  「你……」


  燕思空偏頭看著元南聿:「大哥眼高手低,若靠你我的臉面硬去求,求不來,大哥不滿,求得來,狼王不悅,寧得罪大哥,不要得罪狼王吧。」


  「就算大哥不能頂替張榕將軍,對他略有提拔,他也不至於滿腹怨懟,怎麼也好過什麼都不給吧。」


  「這次給了他,下次呢?」燕思空冷道,「他又不是三歲孩童,要靠撒潑哭鬧換取自己想要的?」


  元南聿不敢置信地看著他:「你這話未免過了,大哥並非那般無能。再者,如果一開始就不打算去求狼王,為何要答應我?」


  「我讓你去跟大哥說,此事交給我,是為了讓大哥不再去糾纏你,給你個清靜,你還不樂意?」


  「我是清凈了,可你和大哥呢?」元南聿重重嘆道,「你可知大哥有多麼羞惱,你又為何要這樣對他?他可是你的親哥……」


  「若不是呢!」燕思空突然低吼了一句。


  元南聿愣住了。


  燕思空目光凌厲:「若他不是我的親哥,若他為求榮華富貴,對你我二人的身世撒了謊,那我這樣對他,是不是就無可厚非了?」


  元南聿怔怔地看了燕思空片刻:「此事……我……」


  「其實你心中也有懷疑吧。」燕思空露出一絲苦笑,「畢竟,知道真相的只有我和大哥,你卻全忘光了。無妨,我已經不在乎了,世人皆知我燕思空陰險歹毒,不擇手段,就憑大哥對我做的事,他早該身首異處了,可就因為他是爹的兒子,我不會對付他,這已是仁至義盡,但他也休想從我這裡討去好處。」


  元南聿顫抖著吁出一口氣:「思空,你此前才說過,要兄弟齊心,就算大哥真有不是,過去就過去了吧。我們讀聖賢書,當尊忠恕之道,寬於待人,對旁人尚且如此,何況是自家兄弟。」


  燕思空嘲弄地笑了笑:「這你便不了解我了,我是睚眥必報之人。」


  「思空!」


  燕思空拍了拍元南聿的胸脯:「不必再勸我了,我反倒要勸你,別再去找封野,之前你連下三城,封野已看在你的份兒提拔了大哥,將領之選,關乎士卒性命和大軍成敗,不可視人情而定,你若再提,便是非分要求了。你就當做不知道,讓大哥恨我一個人就成了。」


  「可是……」


  「別可是了,待天氣回暖,大軍必有舉動,永州那邊又事態難料,你的心思放在備戰練兵上尚且不夠,不可為這些瑣事勞神。」


  元南聿嘆了口氣:「好吧,但我還是最後勸你一句,要少結怨。」


  「不用擔心我。」燕思空想起什麼,「對了,此前你在雲南時,幫著陳霂練兵,結交的那些將領,往後都用得著,趁著年關將近,給他們送些禮物。」


  「我明白。」


  燕思空眯起眼睛:「謀士之中,亦有一些我安插的人,倘若陳霂真的聯合朝廷對付我們,那些人必定能發揮作用。」


  「當初我們為他平定匪亂,為他招兵買馬,可謂費盡心血,他真的會這麼做嗎?」


  燕思空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希望他別做蠢事,可沈鶴軒此時已經到了永州,而陳霂還沒給我回信,如今也只能靜觀其變。但顯然,封野已打從心底覺得陳霂會過河拆橋,所以亟不可待地與勇王聯姻了。」說到最後,燕思空的聲音愈發低沉,是因為他意識到自己的口氣像是個深閨怨婦,實在有些丟人。


  元南聿偷瞄了燕思空一眼,見他神色自若,但眼神卻飄忽而空洞,心下嘆息。


  倆人正說著,便見城南徐徐行來一輛豪華的馬車,與勇王運送冬需的方向不同,應是從延州來的,而且觀那馬車的外飾,多半是婦人的車。


  為了在雪天將冬需儘快運入城內,太原城已經不允許民車出入,那車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大搖大擺地朝著城門駛來。


  元南聿正在好奇,燕思空已經猜出那車中坐的是何人了,多半是薩仁。


  果然,城門守將見了車中之人後,不敢怠慢,讓運送冬需的馬車讓出了來一條道,將那車率先放入了城中。


  燕思空心想,這回封野住在城裡,而不是營中,再也沒有理由拒絕薩仁入府了吧,思及此,他禁不住一笑,笑意卻未及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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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薩仁入府後,因行事嬌蠻,蔑視禮教,令全府上下分外頭疼。但她也沒做什麼太出格的事,所以封野便由著她去,鮮少理會。


  在燕思空看來,她背井離鄉嫁入封家,卻被夫君視若無物,還馬上就要迎來正妻,如今好不容易入府了,乖戾一些也不過是為了引起封野的注意,頗有幾分可憐。


  但可憐歸可憐,薩仁偏偏時不時要來煩他,就讓他難以施予同情了。


  眼看著封野的婚期將近,薩仁愈發焦躁,甚至生出幾分想要拉攏燕思空的態度,令燕思空哭笑不得,他若淪落到要跟幾個女子去「爭寵」,那不如一頭撞死。


  可惜薩仁那張艷麗絕倫的臉蛋後面,藏著的是一顆並不太聰明卻善妒的腦袋,燕思空甚至有些幸災樂禍地想,往後封野的後院怕是不會太平了。


  燕思空每日依舊該幹什麼幹什麼,看上去好像什麼都不曾發生,只是與封野除了軍務上的溝通,私下已許久不曾說上一句話,或吃上一頓飯,這樣也好,若非封野的執念,他很早就已經想放下了,若娶妻納妾能讓封野回到正途,雖然晚了點,還算圓滿吧。


  至於他,已被兒女情長拖累了太久,若能剝除這些貼身的負累,哪怕會讓自己鮮血淋漓,也是長痛不如短痛。


  ---


  這一日,他從衙門回府里,正巧碰上了剛從飯館里走出來的元少胥,倆人打了個照面。


  元少胥身邊的將領有些陰陽怪氣地說:「屬下見過燕大人。」


  燕思空微頷首,側過身就要走。


  元少胥擋在他身前,冷冷地說:「燕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好。」燕思空抬起頭,平靜地看著元少胥。


  倆人行至角落,燕思空拱手道:「大哥有何吩咐?」


  元少胥面上的肌肉抽動,他壓低聲音,惡狠狠地說:「你表面做出謙恭的模樣,背地裡卻一再害我,燕思空,這些年你就是靠著這兩面三刀的害死那麼多人的吧。」


  燕思空直視著元少胥:「不錯,我正是靠著這兩面三刀,為爹報仇的。」


  元少胥滿面陰翳:「我元家對你有救命之恩、收養之恩,你為我爹報仇,也是天經地義。你和聿兒身份的事,我也是無心之過,我哪知道你也會來投奔狼王,你卻為此耿耿於懷,背地裡給我穿小鞋,讓我始終不得狼王重要,你簡直是心如蛇蠍!」


  燕思空挑了挑眉:「大哥竟覺得自己大材小用,是我在背後搗鬼?大哥追隨狼王多年,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升為都司,是合情合理,狼王並未虧待與你,大哥可曾想過,是自己好高騖遠了?」


  「若不是你,聿兒去求了狼王,我又怎會至今還是個都司?」


  「大哥。」燕思空語重心長道,「你若升遷太快,不能服眾,德不配位,必有災殃,你是聿兒的大哥,狼王怎會不想提拔你,可也得循序漸進不是。」


  「放屁。」元少胥咬牙切齒,「別以為我不知道,聿兒本來要去求狼王,是你橫插一腳,將此事攬了過去,你就是在泄私憤。」


  「大哥若一定要這樣想,思空百口莫辯。」燕思空不耐道,「望大哥早日為狼王立下大功,平步青雲,光宗耀祖,到時思空定會誠心恭賀大哥的。」他懶得再理會元少胥,頭也不回地走了。


  元少胥瞪著燕思空的背影,那一雙赤紅的眼眸里寫滿了憤恨與陰毒。


  燕思空加快腳步往府里敢去,一是天寒地凍,在屋外不宜久留,二是他下意識地想要遠離元少胥,此人令他厭惡至極,若元少胥不是元卯的兒子,他應該早就將其毒死了。


  許是走得太快,他迎面撞上了一個同樣行色匆匆的男子,倆人幾乎撞了個滿懷,燕思空感覺胸衣處有些異動,他忙後退幾步,低頭去瞧,發現衣襟處不太平整,他猛地轉頭想去找那與他相撞之人,卻見那人已經拐進了巷子里。


  他轉身就去追,可當他追進巷子里時,那人已經不見了蹤影。


  燕思空找了幾條小巷,都沒再發現那人的身影,這才頓住了腳步,伸手摸進了衣襟,至今觸到了一塊布條。


  他面無表情地抽出布條,攤了開來,那是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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