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7章
燕思空頓覺心臟直直地從高處墜了下去,屋內燃著溫暖的炭火,他卻彷彿赤裸著站在三九寒冬之中,連毛髮都要凍僵了。
封野緊繃著面頰,一眨不眨地看著燕思空。
燕思空怔怔地看著封野,倆人相隔不過一桌的距離,他卻突然有些看不清封野的臉,這張臉終究是完全褪去了少年的青澀,變的稜角分明、不苟言笑,變得讓他感到陌生,他張開嘴,輕聲說道:「好。」而後就低下頭去,夾了一口飯堵進了嘴裡。
封野唇線微抿,沉聲道:「我知道你不願意,但我終歸是要娶妻生子的,而且,要不是當初你放走沈鶴軒,何至留禍至今。」
燕思空又低低「嗯」了一聲。這些日子來,他是能感覺到封野的怒意的,的確,若不是他放走沈鶴軒,便不會有太原一敗,便不會多耗費這麼多的時間和兵馬,才最終拿下太原,更甚者,也許封野連他特意去雲南扶植陳霂一事也在怪他。
只不過,封野沒說出來罷了,但他是何等聰明,怎會感覺不到。今日這般的毫不婉轉,可是在發泄怒意?
「何況……何況你早已娶了萬陽,有了女兒。」封野的口氣帶著幾分壓抑過的急促,也不知這句話,他是想要說服燕思空,還是自己。
燕思空抬起了頭來,卻不看封野:「狼王英明。」
封野怒道:「別用這種嘲諷的口氣叫我『狼王』!」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淡道:「你要娶妻生子、傳宗接代,我幾時阻過你?不孝有三,無後為大,你不能對不起封家的列祖列宗。」
封野握緊了拳頭:「……對。」
「那便成了。」燕思空道,「眼下娶了勇王的女兒,你如虎添翼,便不怕陳霂反水,他日殺進京師,那麼多皇子,隨便挑個聽話的便是,我說你英明,哪裡是嘲諷呢。」
封野咬了咬牙:「你能這樣好,甚好,可你為何不敢看我?」
燕思空聞言,猶豫片刻,終於抬眼看著封野,一雙眼眸沉靜又幽深,像是難以捉摸的海:「我只是有一事不明。」
「說。」
「勇王該不會是才想起來自己有女兒,也不會不知道你只有妾沒有妻,他是何時提議聯姻的?是否早在我們攻打太原之前?」
封野沒有說話。
燕思空點點頭:「你難道是怕我有二心,才一直瞞著我?」他只覺心中寒涼,難受得呼吸都有些不暢。
封野沉聲道:「你多心了,是拿下太原之後勇王才有此提議的。」
燕思空勉強扯著唇角一笑:「那就好。你娶妻生子,原是喜事,我何來的不願意,勇王之女與你門當戶對,你又需要勇王的助力,不能向對薩仁那般怠慢,籌備婚禮一事,需儘快、儘早,別叫勇王得了風聲又反悔。」
「我已經下聘了。」封野冷冷說道。
燕思空如鯁在喉,眼眸黯淡無光,心中已是一片焦灼,只低聲說道:「好。」他站起身,「我還有些事,先退下了。」
「站住。」封野臉色陰沉,「你……會怪我嗎?」
燕思空僵立在原地,良久,才冷冷說道:「封野,你我都不再懵懂年少,兒女情長在我心中,從來沒有多大的分量,你是娶薩仁,還是娶郡主,只要能給你帶來好處,我都無所謂。」
「是啊。」封野那一雙犀利的眸中滿是怨憤,「只要我能給你兵馬大權,能助你得償所願,你都無所謂,對嗎。」
燕思空嗤笑,他並非想笑,但他又實在覺得可笑:「又來了,為何娶妻的是你,你卻每每要指責於我?」
「因為我看到你這幅雲淡風輕的模樣就恨!」封野厲聲說道。
「那你要我如何?哭求著讓你不要娶妻?」燕思空還在笑著,「你會答應我嗎?」
封野面上肌肉鼓動,額上青筋浮現,顯然是隱忍著什麼。
「你不會的,而且若我當真那麼做,你又會質問我憑什麼我可以娶萬陽。」燕思空深吸一口氣,心冷得彷彿快要無法跳動,「封野,我在你身邊,是動輒得咎,你若實在過不去心裡那道坎兒,我便離開太原,去為你守慶陽吧。」
「你敢!」封野雙目赤紅,「你敢離開我身邊半步,我絕不放過你。」
燕思空凝望著封野,只覺得疲倦與無奈,有氣無力地說:「全憑狼王做主吧。」他推開門,頭也不回地走進了寒風之中。
封野閉上了眼睛,癱靠在椅背上,人前永遠冷酷威嚴的狼王,此時一張臉上寫得全是哀傷。
——
太原城內,開始籌辦封野的大婚。
三軍將士都高興壞了,畢竟封野已二十有七,尋常貴族男子,十五歲成人後便尋覓良伴,十六七便該成親了,封野這些年無家無室,還整日與一男子同食同寢,若非他地位尊崇,除了封長越沒人敢說他,早不知要有多少污言穢語傳入他耳中了。
不過,那些異樣的看待不近封野的身,燕思空卻是逃不掉的。勇王的女兒不比薩仁,即是皇帝親封的郡主,又是封野的正妻,封野看在勇王的面子上,也不可能怠慢郡主,如此一來,難道還能再繼續把燕思空留在卧房之內?
無論燕思空有天大的智慧和戰功,但他污名在身,總不得人心,多少人都等著看他的笑話。
這一日,元南聿也忍不住來找燕思空,先是顧左右而言他,扯了半天無用的。
燕思空有些不耐道:「你有話直說便是,你我兄弟之間,何必遮遮掩掩的。」
元南聿為難道:「狼王要娶妻了,你……可還好?」
「男子漢大丈夫,有幾個是不娶妻的?也就是你,至今孤身一人,誰勸也不聽。」燕思空埋怨道,「你就不想有個知冷知熱之人,不想給自己留個后嗎?」
「你扯到我身上做什麼。」元南聿皺眉,「你當真不在乎?」
「有什麼可在乎的。」燕思空面上無波無瀾,「我的女兒都快兩歲了,難道狼王能斷了封家血脈嗎,你問出這般話來,實在奇怪。」
元南聿嘆道:「思空,我實在是……看不懂你們。」
「……連我也不懂的事,你何必深究。」燕思空故作輕鬆道,「不過,我剛才說的可是真的,你我同年,你如今三十有二了,為何遲遲不成親?若不是你在慶陽的紅翠樓有個相好,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也有斷袖之癖了。」
元南聿乾笑兩聲:「連這你也知道。」
「我自然知道。」燕思空輕嘆一聲,「我還知道,你少時浪蕩江湖,習慣了漂泊不定的生活,讓你安家立業,倒像是束縛了你,可你總歸不能不留後吧。」
元南聿搖了搖頭:「思空,你不明白。我失去記憶,不記得列祖列宗,不記得生身父母,使我成為無根之人,就好像……與這世間都沒什麼聯繫,因此便絲毫興不起傳宗接代、延續香火的念頭。」
燕思空心中苦澀,若元卯知道自己的兩個兒子,一個器小少謀,一個無根無著,該是多麼難過,他失落道:「那你……便打算就這麼下去?」
「我也不知道。」元南聿抓了抓頭髮,又笑了起來,「說來奇怪,我如今已是而立之年,卻老覺得自己還年少,也許我真的心智未成熟,現在只想著輔佐狼王成就大業,有朝一日功成名就了,再談終身大事不遲。況且,我也沒碰到令我心動的女子呀。」
燕思空打趣道:「那紅翠樓的姑娘……」
元南聿哈哈笑道:「你少揶揄我。」
燕思空也跟著笑了起來。
元南聿見燕思空這一笑,面上陰翳稍減,心下嘆息,他忍不住勸道:「思空,你若心中不快,不必藏著,盡可與我說。儘管我們並無血緣關係,可你我如此之相象,我雖然忘記了一切,但在心裡,卻真的把你當做親兄弟,你明白嗎?我覺得你才是我唯一的親人。」
燕思空心裡感動不已,忍不住摘下了元南聿的面具,握住了他的手:「在我心中,你又何嘗不是我的親兄弟,這亂世之中,我還能與你重逢,哪怕我經受了再多的磨難,也覺得老天爺終究對我有一絲憐憫。」
元南聿篤定地說:「你我兄弟,定會跟著狼王建功立業,名載史冊。」
——
眼看著天氣越來越冷,封野的婚期定在了臘月初九,內務官為此忙碌不已。
但封野和燕思空只一心忙於練兵、囤糧、刺探情報,一絲一毫不敢大意。
此時沈鶴軒該已經到了永州,而陳霂若給燕思空回信,那信便應該已經上路了,燕思空不放過任何風吹草動,每日都在揣摩各路人馬的心思。
而二人自那日暗流洶湧的對談后,就幾乎沒再碰面,即便見了,也是與眾人一起商談正事。
燕思空聽得府中下人偷偷譏諷他「失寵」,也只是一笑而過,懶得計較。
一天晚上,封野毫無預兆地突然來到他的書房,板著一張臉,生硬地問道:「永州可有消息了?」
「尚無,朝廷呢?」燕思空面無異色,就好像之前的種種從未發生過。
「正在找人打探,但很難探出確切的消息來。」
燕思空點點頭:「茲事體大,自是絕密的。」
封野直勾勾地盯著燕思空:「我送你的熊氅呢?」
「剛剛入冬,還沒有那麼冷。」燕思空覺得封野人高馬大地豎在自己房內,有種莫名地壓迫感,為了緩解,便問道,「許久不見魂兒了,天冷了,不將它的小狼帶回府里嗎?」
「不必,只有經過寒冬的考驗,才能成為真正的狼,魂兒自會照料他們。」封野眼前亮了亮,「你想他們了,我帶你去看。」
「不必了。」燕思空快速道,「我知道他們安好就行,每日事務繁多,抽不開身,忙了一天,狼王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封野皺起眉:「你這是趕我嗎?」
燕思空沒有說話。
「就算我娶了妻納了妾,你也還是我的人,這一點永遠不會變,明白嗎。」
燕思空深吸一口氣,壓抑著自己,低聲道:「明白。」
封野湊近幾步,伸手想要去撫摸他的臉,他卻微微偏開了頭,封野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封野一把將他拽入了懷中,緊緊地抱著。
燕思空並未掙扎,他向來不怎麼喜歡白費力氣。
封野貼著他的耳朵,一字一頓地說道:「你不準拒絕我。」
「……不敢。」
封野眸中閃過狠戾之色,一把推開了他,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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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回家了,努力調整作息,但是想了想下周又要出門了,悲從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