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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0章

  昧爽時分,在京官員已經整裝理冠,離開家門,趕往皇宮參加早朝。


  此時天色昏暗朦朧,大半個京城尚在沉睡之中,離宮較遠的官員,半夜便需出發,一輛輛馬車的輪轂碾過青石板路,發出沉悶而重複的聲響,偶有小石子飛蹦而起,擊打在車廂上,能將車內瞌睡連天的官老爺嚇一個激靈。


  早朝是每一個在京從四品及以上官員必修的任務,寒來暑往,日日如此。


  一樣的時辰,一樣的禮儀,一樣的規矩,一樣的人,一樣的朝服,若朝中無大事,連早朝的內容也大抵一樣。


  可今天,卻註定有許多不一樣。


  這不一樣先從燕府為主人準備的朝服開始。


  朝服以玄色為主,絳色為輔,按照品級和職能,官帽上的翎羽、腰帶和朝服上所紋繡的圖案都有十分嚴苛的講究,一點都不能有差錯,但朝服的樣式均是寬袖大袍,襟懷廣博,寓意「服章之美,謂之華,禮儀之大,故稱夏」。


  朝服需乾淨齊整,任何人不得褻瀆。


  可也有一種情況下,能上早朝而不穿朝服。


  此時燕思空正在阿力的伺候下,穿上一身內白外紅的法袍,頭上的烏紗帽換成了獬豸冠,獬豸冠在過去只能由御史佩戴,傳聞上古神獸獬豸脾性忠貞耿直,能明辨是非善惡,因而由執法吏員佩戴,以示秉公執法的決心。


  此冠流傳到今朝,早已取締,官員一律配統一的烏紗帽,但仍有一種極端的情況可以戴上它,並同時要穿上這鮮紅似血的法袍,代表該吏員要在早朝之上做一件名震天下、九死不悔的大事——死彈。


  所謂死彈,是豁出身家性命,作保舉證之真實的彈劾,但凡有一句誣告都要治罪。當一個官員身穿紅法袍、頭頂獬豸冠死彈時,所有被彈劾的人,只要在京,只要活著,都需位列於前,接受皇上和百官的質詢。


  一般人難以生出這般魚死網破的決心,因而如此莊重的死彈,已有幾十年不曾見過,燕思空今日之舉,必將載入史冊——無論對他是褒是貶。


  當萬陽聽到動靜趕來時,看到的就是燕思空已齊整完畢的背影,她呆住了:「你……」


  燕思空回過身來,頂冠上浮刻的獬豸露出猙獰地兇相,彷彿吐納之間,就能吞盡罪惡與黑暗,可他的面色卻沉靜若水,只有那對漆黑的瞳眸,正在籌謀著席捲一切的風暴。


  身著法袍的他,身形高大而頎長,大片大片滴血般的鮮紅將他無暇美玉的俊顏襯得愈發清冷而肅穆,莊重得不似凡人,令人想要跪拜於他腳下,半點不敢褻瀆。


  從第一眼見到燕思空起,萬陽就知道外界所傳非虛,他是除表哥以外,她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可偏偏他……偏偏他是個無情無義、無羞無恥之人。


  她的心直往下沉:「你要彈劾誰?」


  燕思空一字一頓清晰地說道:「謝、忠、仁。」


  萬陽如遭雷擊,眼前之人看起來是那麼陌生,就像他們是第一次相見,可笑這竟是她成婚三載的額駙!「你、你要彈劾謝忠仁?」


  「還有諸多閹黨。」燕思空頓了一下,「達一百三十八位之多。」


  「……為何?」


  似乎覺得這個問題有些可笑,燕思空淡淡一勾唇:「閹黨作惡多端,人人得而誅之,夫人為何問『為何』?」


  萬陽輕咬薄唇:「你不就其中之一?」


  「夫人說得對,所以,我也要彈劾我自己。」燕思空讓開一步,將身後之物展示給萬陽看。


  那是一副刑枷。


  阿力拿起刑枷,猶豫地看著燕思空。


  燕思空用雙手鄭重地舉起一個厚達半尺的奏摺:「來吧,給我戴上。」


  萬陽幾步沖了上來,逼視著他:「燕思空,你到底想幹什麼?!」


  燕思空柔聲道:「夫人莫急,小心動了胎氣。」


  經燕思空的提醒,萬陽才想起來,自己聽到動靜就急匆匆趕來,忘了戴上假的孕肚,幸而她體態曼妙纖瘦,並不顯眼,她下意識地捂住了肚子,突然,她恍然大悟,不敢置信地指著燕思空:「你……原來你是為了……」


  燕思空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背:「夫人會為我求情嗎?」


  那深邃地雙眸望進萬陽眼中,令萬陽不寒而慄,她顫聲道:「燕思空,你是人還是鬼……」


  「走在人間是人,走在陰間是鬼。」燕思空勾唇一笑,俯身在她耳邊陰惻惻地小聲說道,「你猜猜看,當我穿過京城,走過午門,踏過金水橋,步入的那個雕樑畫棟、富麗堂皇的宮殿,是人間,還是鬼域?」


  萬陽驚得後退了幾步,看著燕思空的眼神,充滿了恐懼。


  「為夫此去,生死難料,望夫人看在你我的結髮情分上,為我求情。」燕思空再次舉起了手,命令道,「阿力。」


  阿力給燕思空戴上了沉重的刑枷,鐵器碰撞合扣的脆響聲回蕩在屋內,使得本就沉悶的空氣更如凝固了一般讓人難以喘息。


  「原來這麼沉……」燕思空喃喃道。這東西,元卯戴著它赴刑場,封野戴著它下牢獄,元南聿更是在十三歲的垂鬢之年,以單薄的身軀扛著它走過千里的流放之路。


  他所受的苦楚和煎熬,又算得了什麼?

  幽幽十七載,十七年來,他做夢都想將這東西架到仇人的脖子上,而現在,他就要去實現。


  什麼也不能阻止他。


  萬陽就那麼眼睜睜地看著燕思空刑枷加身,雙手恭敬地舉著死彈的奏摺,一步一步地走了出去。


  燕思空沒有坐馬車,因為此刻他已是戴罪之人,他就這麼徒步走向了皇宮。


  路上,他遇到了早起勞作的百姓,以及和他一樣上朝的官員,皆以震驚的目光看著他。愈靠近皇宮,則認識他的人愈多,眾人都被他的穿著和面上的肅殺之氣震懾住了,竟無一人敢上前詢問。


  宮中傳來景陽鍾莊重如悶雷的聲響,幾百年來,朝代交替,江山易主,這代表著帝國威嚴的鐘聲卻不曾一日中斷過。


  官員們如往常一般魚貫穿過午門,匯聚於太極殿前,御前太監揮舞著凈鞭,三聲脆響,依仗軍整齊劃一地以長槍杵地,聲威撼天動地,官員們分列兩隊走過金水橋,進入大殿。


  而這其中,一身紅袍、刑枷加身的燕思空在百名官員中十分扎眼,眾人竊竊私語,惶惶不安。


  當燕思空跨過太極殿高高的門檻時,他突然頓了一下。


  身後的官員都跟著他止住了腳步,另一排的官員為了保持隊伍整齊,也不得不停下,他微微偏頭,小心翼翼地催促道:「燕大人?」


  「刀尖林立啊。」燕思空目光空洞地看著這奢華的宮殿,輕聲感嘆。


  那人不解:「……何處?」


  「腳下。」


  燕思空言畢,跨過門檻,挺直著胸膛,一步一步地走了進去。


  昭武帝看著燕思空的時候,臉色驟變,他似是猜到了燕思空要做什麼,頭頂寒氣四溢,腳底卻登時發熱,生出一種想逃的衝動。


  他愣愣地看著百官叩拜行禮,好半天,才輕顫著問向燕思空:「燕卿,你想……幹什麼?」


  燕思空出列,直挺挺地雙膝跪地,托高了手中厚厚的奏摺,那一頁又一頁的白紙黑字,承載的是天底下最血腥最醜陋的罪惡,他朗聲道:「臣,燕思空,彈劾奸宦謝忠仁與其一百三十八位黨羽犯下的三百七十四項大罪。」他微微一頓,「包括臣在內。」


  滿朝震驚!


  昭武帝癱軟在龍椅上,雙目圓瞪,半天說不出話來。


  燕思空續道:「彈劾的奏章在此,臣另有一牛車的罪證,令家僕拉至午門外恭候,隨時可呈交三法司。」


  那是他和佘准花了十幾年的時間,精心搜羅的閹黨在各地犯下的罪孽,時間跨度長達二十年之久,罪證清晰可考,觸目驚心。


  一片倒吸涼氣的聲音,百官各懷鬼胎,有的已經嚇得腿肚子直哆嗦。


  這時,孟鐸站了出來,沉聲說道:「陛下,燕大人既戴獬豸冠,批紅法袍,以示死彈的決心,按照祖制,陛下應將謝忠仁從獄中提到太極殿,恭聽對他的彈劾。」他環視四周,「至於其餘官員,除了遠在地方的和品級不足以上朝的,大概都在這裡了吧。」


  昭武帝張了張嘴,臉上的橫肉抖了一抖,他抬起手,下旨道:「將……罪臣謝忠仁,提至太極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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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章我寫了一天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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