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雖是封野命令自己去驛館,但元思空心裡忐忑,不敢妄拿主意,便去問元卯。
元卯今日能下地了,雖然還不方便坐。但見他正要外出。
「爹,你傷還沒好,這是去哪兒啊。」
「我不礙事。大同府贈予遼東的火銃到了,我正要陪總督大人去查驗。」
元思空雙目圓瞪:「火銃?可是單兵火銃?」
「正是。」
那火銃乃裝填了石彈、鉛彈或鐵彈的鐵筒,以火藥發射。火炮算作大的火銃,只是太過笨重,通常僅用於城戰,而單兵火銃卻是可以讓將士們手持的,專治騎兵,是封家軍發明的,他們早有耳聞。
元思空喜道:「太好了,咱們有火銃了!」
元卯也笑了:「靖遠王以五百火銃,交換我們的兩千戰馬。」
「可咱們沒人會使啊。」
「靖遠王自會著人教授我們。」
「爹,空兒能去看看嗎?」元思空央求道。他好想見見那傳聞中厲害的火器啊。
「過幾日吧。」元卯道,「你怎麼沒去馬場?」
元思空這才想起他來找元卯的原因:「爹,小殿下叫我去他的驛館。」
「為何?」元卯皺起眉,他顯然是擔心封野不肯放過元思空。
「小殿下接連兩天去馬場,找我……」
「找你做甚?」
元思空搔了搔腦袋,不太確定地說:「空兒覺得,他可能是去找我玩兒。」
元卯愣了一下,旋即笑了:「那小殿下從小生長在軍營,許是第一次見到適齡人,他叫你去,你便去,切不要忤逆他。」
「孩兒明白,只是馬場那頭,徐伯怕是忙不過來。」
「他自會增派人手,不必擔心,你且去吧。」
「是。」
元思空這才放心地去了驛館。
——
到了驛館門口,他還未找門衛通報,那門衛已經拉著他往裡走:「是元大人的公子吧?你可來了,小殿下問了一早上了。」
元思空會心一笑。
進了屋,但見封野坐在寬大的太師椅上,晃著兩條小腿兒,揚著下巴看著他。
元思空跪拜:「草……思空見過小殿下。」
「起來。」封野說著跳下了太師椅,走到元思空面前。
元思空站了起來。
封野拽上他的袖子:「跟我來。」他臉上帶著一絲喜色,卻不叫元思空瞧見。
倆人進了裡間的廂房,封野從柜子里拿出一個小瓷罐,遞給元思空:「喏。」
「這是……」
「跌打膏藥,我找父親要的。」
「謝小殿下。」元思空接了過來。他眼裡的封野不僅漂亮非凡,現在還愈發可愛了起來。
「你快塗上。」封野嫌他磨嘰,乾脆搶過小瓷罐,「我幫你塗,把衣服脫了。」
「我昨夜回去已塗了消淤化腫的傷葯了。」
「這膏藥極好,別廢話,你塗這個。」
「是。」元思空只好除下上衣。
封野見著他后脖頸連接肩甲的一片都是青紫浮腫的,微微蹙了蹙眉,挖了一些膏藥,輕輕塗抹在傷處。
那葯瞬間潤進皮膚,冰涼,哪怕屋裡早早燒起了火炭,元思空也還是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封野想說點什麼,又不好意思說,小嘴緊抿著。
塗完葯,元思空趕緊穿上衣服。
封野撇撇嘴:「遼東男兒,怕什麼冷。」
元思空嘟囔:「還是怕的。」
封野把膏藥扔到他懷裡:「帶回去吧,每日早晚都塗一遍。」
「謝小殿下。」
封野坐在一旁,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他,就是不說話。
元思空心裡有些想笑。他剛到元家的時候,元南聿還有些怕生,想跟他玩兒又不敢主動,封野現在的眼神跟當時的元南聿簡直一模一樣。
元思空剛要張嘴,見封野也張開了嘴,倆人不約而同地「啊」了一聲,很是滑稽。
元思空忙道:「小殿下有何吩咐?」
封野惱道:「你先說。」
「呃,大同府是個怎樣的地方?」
「嗯……冬天頗冷,夏日卻很涼爽。大同的杏兒甘甜,到了秋天,黃花遍野,大同的羊肉面尤其好吃,我每次都吃……」封野拿手比劃了一下,「這麼一大碗。」
元思空有些嚮往:「真想去大同看看。」
「遼東又有什麼?」
「遼東有山,有林,有三尺厚的雪,待到冬日,千樹銀花綴枝頭,美極了。不過,隆冬便沒什麼好吃的,爹時而會上山打些野味兒。」
封野斜睨著他:「你們冬日不會吃馬吧。」
元思空忙辯解道:「我們不吃馬!」
封野撲哧一聲笑了,元思空一怔,也跟著笑了起來,倆人之間的距離似乎一下子拉近了不少。
封野的眼睛閃爍著異彩:「我除了大同,哪兒也沒去過,遼東是我來的第二個地方。聽說南方不下雪,魚兒長得比我還大,桂花開時滿城香,海浪翻飛,足有幾丈高,總有一日,我都要去看看。」
元思空心中也生起嚮往:「小殿下再長几歲,便可以四處遊歷了。」
封野搖搖頭:「胡虜不除,我怎能安於玩樂,我要輔佐父兄,保大晟江山百年太平。」
元思空由衷說道:「小殿下心懷天下,是萬民之福啊。」看來靖遠王教子有方,大晟真有可能守來百年治世。
封野自得地笑著。
「聽聞小殿下生長在軍營?」
「嗯……也不全是。」
元思空好奇地看著他。
「我娘生我時奶--水不足,我爹便找了只母狼來喂我。有一夜,敵軍趁大霧襲營,混亂之際,奶娘就把我叼走了,我在山上與狼群共處近三年,直到我爹找到我。」
元思空咋舌,不敢相信真的有人能跟狼共同生活,而且還是一個襁褓中的嬰兒。他磕巴道:「當、當真是傳奇啊……」
封野聳了聳肩,不以為然:「它們待我如狼,我也以為自己是狼,五歲才開口說話。」
「……你娘肯定很想你。」
封野的神情染上幾分黯淡:「我沒見過我娘,我失蹤后,她鬱鬱寡歡,沒多久便……」
元思空萬分明白失去至親之痛,他輕聲道:「你娘會在天上看著你,你過得好,她便開心。」
封野沉默地點點頭。
「那……你當真聽得懂狼語?」
封野咧嘴一笑:「聽得懂,我在大同府養了好多……」
「我的狼兒。」門外傳來一道中氣十足地叫喚。
「父親。」封野大聲回道。他沖元思空招招手,「我爹回來了,走。」
元思空對靖遠王又敬又懼,不是很敢見他。
封野看出他的心思:「怕什麼。」上前拉著他就走。
封劍平見到元思空,頗有點意外,看了看封野,又覺好笑。
封野假裝沒看見,元思空則規矩地下跪磕頭。
「起來吧。」封劍平道,「我才剛見過你爹,他陪李大人和韓將軍去查驗火銃,你怎麼沒去啊?」
「回殿下,草民還小,不能參與這等要事。」
封劍平笑道:「聽聞你九歲便中了秀才,人小,心可不小啊。」
封野驚訝地看著元思空。
「此家父之功,草民只是照本宣科,僥倖罷了。」
「分科舉士,憑的是真才實學,哪兒來的僥倖。將來有一日,你考取功名,說不定我們還要同朝為官。」封劍平勾唇,「後生可畏啊。」
「殿下抬舉了。」
封劍平哈哈笑道:「好了,不逗你了。我家狼兒難得碰上適齡玩伴,你無須顧及什麼上下尊卑,也不必叫他小殿下,好好玩樂便是。」
「是。」
封野面露喜色。
「狼兒。」
「父親。」
「今日的兵書背了嗎?」
「背了。」
封劍平拍了拍他的小腦袋瓜:「爹每日都考你一題,今日的題若答得上來,爹便帶你們去見識見識火銃,如何啊?」
封野兩眼放光:「火銃!爹,你快考我!」
封劍平想了想:「兩軍交於散地,何如?」
「散地……」封野思索著,「散地乃自戰其地者,不易戰。」
「為何不易戰?」
「士卒近家,戀其土地妻兒,進無必死之心,退有歸投之處。」
「若敵非要戰呢?」
封野眨巴著眼睛,拚命思索著,額上冒出了細汗。
元思空站在封劍平背後,急得用口型說道:「固守不出,不可數戰。」他對火銃神往已久,怎麼都想去瞧一瞧,恨不能代封野作答。
封野立刻想了起來:「敵戰我不戰,敵攻我守,潰其軍心。若無城可守,則不可數戰,當養精蓄銳,依險設伏,一戰而定。」
封劍平回頭看了元思空一眼,元思空趕緊低下頭,一副乖巧的模樣。
封野緊張地看著封劍平。
封劍平也不拆穿,他站起身:「走,帶我狼兒看火銃去。」
「哇!」封野開心地摟住了封劍平的腰。
元思空臉上閃爍著亢奮地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