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妖的意志
沒人能快過光速。
但是素霓的一閃身也許能快過神荼的一握手。
這是，生死之搏，王八蛋開了電磁防護，這下子還要激光切割，你還會不會覺得趁他不備下手不太好了？腦袋從脖子上掉下來好不？
面前這個傻叉，帶著四個食人怪，要維護妖怪食人的平等權力呢，這下子我被他宰了，他會拿我去喂他的毛絨絨可愛大寵物啊。
神荼猶豫了，一握劍柄，小朋友就能被洞穿，然後……這個手軟過一次的孩子就可以同他媽媽虛擬世界團聚了。
腦子裝在瓶子里，意識活在幻象里。
再也沒有愛沒有恨沒有快樂沒有哀傷，象機器一樣計算學習分類整理。
神荼嘆氣，我不能這樣做！他有失能武器，活捉吧。活捉之後，再說吧……
神荼叫一聲：「素霓！」
素霓一愣，叫我幹嘛？在他的大腦某個特定區域，亮起一片紅光，腦電波頻率鎖定，神荼平靜地說出攻擊指令：「素霓不下輪更待何時？」
素霓感覺眼前一片白光，極強的白光，然後全身抽動，再也無法保持平衡，直挺挺向地面摔下去。
神荼立刻收劍撲過去。這是空戰，不是陸戰，平時他叫對面大將下馬，對面大將不過是一鼻子撞地上，鼻子斷了。素霓這要是一鼻子撞地上，腦漿都會斷成一攤攤的。
暈了一下的素霓幾乎是幾個微秒就清醒了，喲，我摔下來，一個翻身就重新站到懸浮板上，然後看到神荼正向他撲過來，抬手就要給神荼一槍，然後發現手是空的。幸好神荼也是空著手過來的，素霓一個閃身，神荼撲空，半空中，素霓一把抽出另外一隻手裡的槍，狠狠抽在神荼肩膀上。
一聲慘叫，神荼旋轉著一路噴著血摔下來，最後一絲意志力在不停重複：「下降下降，堅持到地面。」半空中昏過去，肯定就死了。
素霓站在半空，輕輕晃晃腦袋，嗯，不對勁呢，即不是三百六十度視角，也不是一雙眼睛的視角，然後缺少的那塊畫面正在慢慢恢復，三個腦袋互相商量著：出啥事了？我們一激動又現身了是不？剛才好象少一個腦袋，嗯，應該是昏過去后現出妖形了。拿著槍的那隻手把槍還給原來拿槍的那隻手，原本在僵硬抽搐的那隻手，已經慢慢平復，慢慢伸手，慢慢抓住槍，確定一下：剛才我好象癲癇發作了，現在好了。
沒錯，神荼的失能武器就是給人腦來一次超小型異常放電，大腦異常放電的結果當然是癲癇發作了。
素霓看到狴犴已經大叫一聲向神荼撲過去，四怪立刻就圍上來。
他剛想過去補一槍，忽然間想到，呀，剛才那蠢貨是要來接住我吧？他本來可以給我一劍的……
素霓呆了呆，嗯，他要活捉我？幹嘛？師父們是神，對於人類弟子當然很好，其實也就象家裡收養的小貓小狗，人家品德好，所以愛護小動物，你要是想拿人類弟子當人質，威脅點啥，素霓想起雲中與道德真君的態度，那就是「呵呵」啊。
素霓看著半邊身子浴血的神荼，所以，你是真的不想下手殺我嗎？
神荼肩膀血肉模糊，傷口象裂開口的饅頭一樣翻卷著，傷口裡露出的不是白骨而支出來的斷骨，不是一根，而一堆。素霓這一槍正抽在關節上，巨大的力量把鎖骨肩肋骨與肱骨的接頭處全部打碎，疼痛指數十級以上，神荼即使以妖的強大能力，也僅只維持自己不痛暈過去，落到地面，被兄弟們一把抱住，只說了一聲：「收兵！」就閉上眼睛了。
痛得全身一陣陣發冷，那種發冷的感覺就象冷水一樣，一波一波從頭流到腳，讓他失力頭暈噁心，最難受的已經不是痛，而是這種自己快要死了的可怕感覺。
呂尚站那發獃，哎，這個，神荼重傷，好機會啊，衝上去繼續打啊，他沖了兩步，發現素霓在發獃，忍不住叫一聲：「素霓！」
素霓看他一眼，微微一抖，三頭六臂晃了一下，重新收回，變成正常人了。然後默默回去了。
呂尚呆了一下，我擦，你啥意思？趁勝追擊啊！
四怪已經有三怪準備戰鬥了，風林在夜叉腳下怒吼：「我師父怎麼了？」個小，看不到夜叉懷裡的神荼。
文殊嘆氣：「收了吧，我再想想。」
他看出來了，如果不是神荼手下留情，素霓已經死了，如果不是狴犴在那兒講理，呂尚應該也死了。
當然現在是好機會，只要呂尚同素霓衝上去堅持幾十分鐘，他再同金吒趕過去，叫上楊戩，有機會。
然而，文殊不想參戰，誰愛上戰場誰上，反正我不上。到時妖怪們急了，流彈橫飛，腦子被洞穿，幾萬年的修行跟狗沒差別，一樣死得透透的。
再者說，素霓還肯衝上去嗎？
文殊終於明白他的苦惱點在哪兒了。內心隱隱感覺到，是的，素霓再也不會肯衝上去給神荼一槍了。於是，素霓會被……
折磨改變，還是直接當廢物放棄了？一隻警犬開始不聽指揮了會怎麼樣？會比咬人的寵物更慘，因為他受過攻擊訓練，沒有放生沒有牢籠，會被直接人道處死。當然素霓確實是個廢物，闖禍就屬他最能，用到他的時候，他就指不定出什麼毛病，安樂死最適合他了。
傻叉一樣的孩子，故意欺負他他也沒感覺，還傻傻覺得師叔對他好，文殊痛苦地掩面，我真不該欺負他玩，我這人一欺負誰就上癮，覺得這麼好玩的東西不想丟開手隨他去。
事到如今，文殊倒是不太考慮葉青玄的感受了，他覺得你丫不管為了啥，把自己弟子當狗一樣隨便改造，你都不配做我朋友了。不論如何，人類是有感情而且會表達感情的動物，你不能把他們當機器一樣改造。文殊只是覺得，完了，我上個計劃把素霓當主力，這肯定不行了，必須得改變計劃，還不能讓人看出來是素霓不想打，可是呂尚那兔崽子惜命得什麼似的，肯定也沒法當主力，難道我居然要為了個妖怪去冒著槍林彈雨戰鬥嗎？
當務之急，是把素霓招回來聊聊。文殊也感覺自己那巨大的痛苦得找人發泄一下了。
素霓進門時，看到文殊十指交叉支著額頭，不知道是在祈禱還是在苦惱。
素霓默默過，跪坐到文殊身邊，坐得還挺近，近到文殊覺得要是抽他嘴巴會有點施展不開的地步。不等文殊開口，素霓問：「我怎麼辦？」
文殊輕聲：「我一直這麼問自己。」
素霓道：「我就把那兩個人救回去扔到呂尚面前得了。」
文殊當場笑噴：「你覺得這是好主意？」
素霓道：「是。」想了想：「我覺得是，但是我拿不準，所以我才來問問你。」
文殊內心一個聲音：揍他揍他揍他！
然而，素霓看著他的目光，是信任與尋求支持，你怎麼能在一個人的信任里給他個大嘴巴？想想就覺得太傷人了。
文殊沉默良久，終於慢慢地一字一字地給素霓解釋：「他有同你一樣的神力，他武器等級比你高，他手裡的東西比你多，你知道嗎？你唯一的取勝可能，就是我教你的，搶先下手，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就弄死他。你去救人，他只要叫你一聲，你就摔倒在地上開始抽搐了。」
素霓有點納悶：「師爺既然要我們贏，為什麼不給我們更好的武器呢？」
文殊頓時就尷尬了，啊，呃……
我給你打個比方，我要滅鼠，我弄只貓，我要滅貓，我弄只狗，我要除狗，我弄只狼，以此類推，最後就是我老人家被獅子吃了。
懂了嗎？你現在三頭六臂，妖力無窮，再給你比神更高的武器，到時你反了，我們再派誰去抓你啊？你是覺得你比神荼善良還是比神荼聽話呢？你哪來的自信啊？
素霓看著文殊，忽然間點點頭：「因為除完了妖，還得除我呢，是吧？」
文殊驚怒：「你說什麼？」立刻手一按手環，素霓反應奇快，伸手把文殊的手捏住，另一隻手就捏住了文殊的喉嚨，文殊一臉驚駭，你要幹什麼？已經被捏得說不出話來。
文殊瞬間反應過來，他關了手環，就沒法召喚任何設備，而素霓神力如妖，可以輕易捏死他。素霓懷疑他們有利用他再殺掉他的心，小妖怪手比腦子快，怒火上頭沒準先把他捏死再想後果。這一瞬間，文殊真是要嚇尿了。
素霓低頭，看看文殊的手，手腕上的手環正閃著紅光，閃了二下之後，滅了。
素霓獃獃地：「你要幹嘛？你的計算機怎麼關了？」眨著眼睛：「關了，你就叫不了你的遁龍柱了吧？」
文殊掙扎哀求：「別殺我！我告訴你。」
素霓微微鬆開點手，文殊喘息著：「不能開著手環說那種話，手環有可能……被人監視，不能開著手環說任何……」
素霓慢慢鬆開手：「你是怕師爺知道我這麼說？」
文殊點頭。
素霓瞪著文殊，文殊全身的肉還在哆嗦，卻見小妖怪眼睛漸漸發紅，越來越潤澤，然後豆大的淚水就滾了下來。
在文殊萬年生命中，還沒這麼近距離，這麼清楚地看過一個人眼睛里慢慢盈滿淚的情形，當然他早就見過素霓嚎哭了，但是淚水在眼前慢慢漲大的樣子還是挺震撼的。
文殊一邊想偷偷打開手環，一邊又覺得……別驚動這孩子吧，他看起來，好象很委屈又很感動似的。
文殊嘆氣：「要不，你也關了，咱們聊聊？」
素霓關了手環，跪下。
文殊看看素霓，卻忽然沉默了。
他本來是真心覺得素霓同葉青玄親厚，葉青玄護著弟子，他們說小素霓不是妖就不是妖，就象他們說楊戩是神，楊戩就是神。
現在想想，素霓聽話嗎？不聽，這小子十五歲，對人類來說就是叛逆期少年，他對整個世界一知半解，卻已經構建了自己的世界觀與價值觀，他堅持要用自己的觀念重新評判這個世界的黑與白，道德法律都攔不住他把自己的螞蟻視角當成上帝視角，然後感覺這個經過多數人利益妥協的社會太特么黑暗複雜，充滿種種卑鄙與不公，然後丫就要伸出自己的小爪子去執行他認知中的正義了。
這種行為有個專有名詞，在人間叫謀逆，在神界叫顛覆政權。
小素霓有沒有反抗的心，有啊，啥規則執行到他頭上，他覺得不對，他都會反抗。他有沒有反抗的能力，有啊，人家現在妖力達到頂級，有著標配的武器。他會不會遇到不公？會啊，人在江湖飄，誰能不挨刀？誰活一輩子會一點不公都沒碰上？有時候對你不公有時對別人不公，有時人民群眾覺得很公了，當事人卻覺得不公。
所以，推導下來，小素霓一定會反抗現行社會秩序，然後一定會被殺。
文殊看素霓的眼光就不太一樣了，一定會被殺的人，我離遠點吧，如果葉青玄死保他也罷了，我肯定挺我兄弟，現在葉青玄下手把他改得人不人鬼不鬼的，連寵物的待遇都算不上了，我一外人，沒理由死保他，要是下定決心不伸手，那就乾脆一早離遠點吧。
素霓抬頭，隱約知道自己剛才發火，嚇到文殊了，見文殊不出聲，立刻又哭了：「師叔，我不知道你關了手環，我只是，我以為你又要綁我。我沒想嚇到你。」
文殊輕聲：「素霓，要是我沒有遁龍柱還抽你耳光，你是不是就要還手了？」
素霓愣一下：「要是我不認識你大約會吧，可是……」
文殊道：「因為我幫過你多次，所以，你大約能忍我兩次。可是我要是把遁龍柱給了你，你就不用我幫你了，所以，我幹嘛要給你？」
素霓「啊？」一聲，心說，你幹嘛要給我？我沒讓你給我啊！
然後反應過來：「你是說，師爺為什麼不肯給我們更好的武器？」
文殊點點頭。
素霓吃癟地：「噢。」
文殊支著頭：「至於，妖怪除盡了，會不會除你，本來我是覺得，絕對不會的。然而……」
素霓眨眼。
文殊笑：「你要是動不動就把別人脖子卡住，這事真不好說啊。」
素霓急了：「我，我並不想傷到你的……師叔你還是生氣了？你要是生氣，你，你……」氣惱：「你就直接動手打我吧，我，我知道錯了。」
文殊道：「我給你講道理，你好好聽著。小傢伙，沒有人在比別人強大時還願意受人欺凌，然而，我們活在世上，或多或少，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不公平，對每個人都公平，是不可能做到的事。多數時候，大家都承受一點不公平，然後這也算一種公平。有些時候，一個人會遇到極大的不能忍受的不公，或者他有能力反抗任何不公，如果他即有能力又一定要反抗，就成了必須被除掉的妖。比如，神荼。如果你也不願忍受任何一點，對於你或者對於他人的不公，你早晚會反抗的，你又有這樣大的能力，所以，小傢伙，我不能保證天界不會有需要除掉你的一天。我不能保證有一天你遇到那樣的事，我會死保你。」
素霓呆了一會兒：「如果我做了錯事，當然不會怪你。我問的是，會不會有一天，僅僅因為我是妖……」
文殊想了想：「天界沒有因為任何一個妖是妖而殺他們。但是妖確實……我剛剛向你講的，你沒明白嗎？你有超人的能力，一定會要求超人的地位。」
素霓搖頭：「我不會，我只要同你們一樣就可以，我不會要超人的地位。」
文殊想了想：「啊，因為你不可能同我們一樣，你是我們造出來的，比人類強大，但也不是神，這樣說吧，即使我們承認你們是平等的生命，仍然是另外一個種族，不是我們同族的人。」
素霓呆住，半晌：「啊。」可是，你對我很好，師父也對我很好，楊戩也對我很好。
文殊輕聲：「我們就個人關係來說，是朋友。所以，你會站在我們這邊，還是妖那邊？」
素霓輕聲：「我當然站在師父師叔這邊。」
文殊問：「你能把神荼殺了嗎？」
素霓呆看著文殊，半晌，搖搖頭。
文殊給了他狠狠的一個大嘴巴：「滾！」
我費這麼大勁是在同你玩繞口令嗎？氣死我了！這孩子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