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歸心似箭
太姒聽說晨光回來了,微微一頓,慢慢抬起頭看了呂尚一眼,略一沉思:「子啟有消息嗎?」
呂尚緩緩道:「已經失敗,子干自殺,子胥余入獄,子啟逃回微國去了。」
太姒的臉色微變,半晌:「那豈不是……」
呂尚笑笑:「夫人尚思退步抽身乎?」
無路可退吧?
太姒略想了想,眼前無路想回頭?不想。政治本就是刀尖上的舞蹈,她是大邦公主,讓她安於妾位是不可能的,她身上流著帝王的血,她的兒子不可能偏安於一個方國的小諸侯,那是對她高貴血統的羞辱。敗軍之將,唯死而已,豈可言退。
太姒輕聲:「那麼,我派人同我三弟說話。」
呂尚道:「晨光既然逃回來了,大約就是覺得鋒刃沒精力管他了。」
太姒輕笑:「他以為子啟能成點氣候,這連一天都沒堅持住就被滅掉的叛亂,除非受德瘋了,要大殺四方,滅盡諸侯,他才有機會。你覺得呢?西伯一定不想這個時候變成鋒刃盛怒之下的祭品。」
呂尚笑道:「鋒刃沒把子干剁碎了祭天,而是好好安葬了,我猜大殺四方是沒有了。不過,他可能挺希望我們內訌的。大王為人謹慎,一向忌憚大邦兵力,他一旦回來,必定會改變戰略,輕易不動干戈。」
太姒笑睇他一眼:「太公果然深知大王。」
呂尚一笑:「鋒刃現在有點四顧不暇,希望晨光回來牽扯下我們,否則,他不會不派人追擊,保護晨光出逃的素霓身受重傷,剩楊戩一個,他真要弄死晨光還是有可能的。所以,晨光的判斷也沒錯,鋒刃不想殺他。」
太姒緩緩握緊雙手:「你的意思是,受德是有意把晨光放回來同我們搗亂?」大弟造反的事,連累到我了嗎?
呂尚道:「聽素霓說,這事倒是晨光臨時起意。但是,鋒刃確實沒追擊他。」
太姒沉默。
呂尚道:「晨光回來,第一步,怕是要奪我兵權。」
太姒抬眼,大眼睛里精光灼人:「他能做到嗎?」
呂尚笑:「當然。大將重臣都是他多年老部下,我豈能抗命而行?」
太姒面孔微微一抽,目露凶光,呂尚一笑,輕輕按住太姒手:「夫人,稍安勿燥。珷王是戰神,百戰百勝,這倒是象他舅舅,你放心,只要戰亂一起,誰也掩不下他的光芒,大王一定會名正言順地把王位交到他手裡。夫人此時同大帝聯絡未為不可,不論如何同帝國保持和平是有好處的。倒是也該好好安慰微子,雖然目前看來鋒刃不想對他動手,但已經撕破臉了,或者他能站在我們這邊。」
太姒緩緩收回自己的手,放鬆姿態,笑笑:「太公這麼說,我就放心了,一切仰仗太公安排。」
呂尚一個來回,也不過一小時的路程,他特意回去一趟,只是怕太姒驚慌失措,做出什麼驚人之舉。比如,一剎那的凶光畢露……
珷靜靜站在半山上,前面就是惡來帶領的帝國軍隊,攻城掠地,勢如破竹,鬼方大半國土已入歧山囊中。
一鼓作氣,衝垮對方陣地,似乎是好主意。
然而,從半山往下看,對方的營盤整齊,炊煙裊裊,衣飾鮮明,來往士兵昂首闊步,崗哨交接準時有秩。
珷垂下眼睛,惡來背後就是大本營,糧草肯定也不缺。
這仗不能打。
珷默默回營,呂尚見他只帶了幾個人從敵營方向回來,微微不悅:「二公子還是要小心自己的安全。」
珷低頭:「太公教訓得是。我只是,遠遠看一眼帝國的營盤。」
呂尚問:「如何?」
珷輕聲:「惡來治軍嚴謹,軍紀很好。糧草看起來也充足,士氣不錯。雖然,我們接連勝仗,士氣高漲,但是,對方以逸待勞。」
呂尚沉默一會兒,點點頭,給珷一個讚賞眼神。
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人你見過嗎?鋒刃尾巴都翹天上去了,三米之外都能被他的囂張氣焰掀個跟頭。
王子珷打一仗勝一仗,依舊親自去察看對方營盤,回來給你個意見,不好打。
呂尚問:「你知道你父親要回來了嗎?」
珷點點頭,半垂著眼睛,看不出他的表情。
呂尚一時間不知這位冷靜多謀的王子到底是怎麼想的,他也就無從勸解。不過,不論如何,珷是絕對不會有什麼不當之舉的。
他習慣於靜靜潛伏,謀而後動。如果珷決定出手,那原因多半是,他有把握一擊致命!
呂尚經常覺得這個安靜的孩子,冷靜狠絕得象條毒蛇。他會一動不動地埋伏在黑暗中,靜靜地睜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周圍的一切,慢慢等待著一個最好的出手機會。
呂尚道:「西伯會停止戰爭,但戰爭一定會來,我們只需要靜靜等待。」
珷點點頭,輕聲問:「父親可安好?」
呂尚點頭微笑:「他很好,素霓為保護他受了傷,但是大帝並未下令追擊,料想他很快就會回來。」
珷輕聲:「我帶人去迎接。」
呂尚道:「我會派人保護你。」
珷欠身:「多謝太公。」
晨光一路奔波,換馬不換人地往家跑。
同時,他還不住搜索天空中神仙的影子。
沒有,素霓重傷,楊戩帶著素霓一去不返。神仙看起來一點也不把他當回事,時不時就「不好意思,我離開一下」。然後他就得努力戰鬥,自己解決問題了。
楊戩在幹嘛?
在罷工抗議啊!當初說讓我去看著素霓的,現在素霓重傷在他師父處,我當然回家了。我有啥義務替素霓去幹活?我有啥理由去進行一場可能讓我滅魂的戰鬥?
誰好意思去問楊戩一聲:「你為啥不去看著晨光?」
至於素霓,他倒是挺急的,這些日子,他不但同鋒刃處得挺好,同晨光也處得挺好,你倆最好都別死,我得去看著你們去。然而葉青玄明顯同楊戩想的一樣,不行,我絕不同意讓我弟子去參加一場會滅魂的戰鬥。當然了,素霓其實已經有再生能力,然而,這種再生,需要能源,不能打斷,除了畢方也沒有人能從火中再生。也就是說,只要有人明白素霓有再生能力,又知道再生是怎麼回事,殺掉素霓,滅了他的魂就很有可能。
葉青玄的理由是,素霓需要時間,習慣他的三頭六臂。
晨光明白,神仙已經選中西歧,不過神仙也不太把他當回事,他能帶領西歧稱王當然好,不能,人家還別有選項。
所以,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吧。快跑,即使鋒刃一點也不熱心追他,隨便遇上哪個守關的諸侯看他不順眼,人家數萬守軍,拿他不象玩一樣嘛。
閎夭累了個半死,那倒不要緊,他是擔心晨光身體撐不住,六十多歲的人了,這樣子趕路怎麼經受得起。他同武吉商量一下,無論如何得讓晨光休息一下。閎夭是沒那個力氣了,武吉追上去,扣著馬頭,勸了又勸,晨光只是搖頭:「快走。」
神仙是指不上的,你我就得靠自己的馬了。
日出日落,再次日出時,晨光抬頭看著火紅的雲霞,忽然間眼前一黑,整個就從馬上摔了下去,把閎夭和武吉嚇得個半死,連滾帶爬地把晨光抱起來哭叫:「西伯!大王!」
晨光不過是一時昏厥,片刻就緩過神來,掙扎著要繼續趕路,閎夭與武吉無論如何也不肯了,這一定得休息一會兒了,這樣趕路真是不要命了,咱是要活著回去,不是為了落葉歸根啊。
晨光剛喝點水,閎夭與武吉在樹下鋪了幾件衣裳,扶著晨光躺下。晨光頭一挨地,忽然僵住:「有馬蹄聲!」
武吉馬上叫一聲:「安靜!」耳朵一貼地面,臉色已變:「有追兵!」
完了,他們十幾個人,七八條槍,耳朵里聽著不遠處的馬蹄聲怕不有幾百人。
當下,所有人都上了馬,手拿武器,這才看到遠處塵土飛揚,一隊人馬已經出現在半山。
武吉轉頭見晨光臉色慘白,坐在馬上雙手猶自顫抖。當下叫一聲閎夭:「你帶西伯步行往那邊林中躲避。我引開追兵。」
閎夭看看對方人數,硬拼肯定死,當即點頭,扶晨光下馬,兩人彎著身子,順著灌木叢,向密林中跑去。
對面一人大叫一聲:「你們是什麼人?到此何事?」
武吉遠遠喊一聲:「我們是經商販牛的,你們是何人?」
大隊馬過來,看樣子想把他們圍住。武吉一聲「跑」,十幾匹馬向西邊狂奔而出。
本來這些人只是崇國的守軍出門打獵,路見行人問一聲,盤查一下,想不到對方轉身就跑,那肯定就得追了。
大隊人馬直追下去。
閎夭扶著晨光躲在樹后,耳聽追兵大叫:「站住!再不站住就放箭了!」
兩人默默往林子里跑,然後只聽一陣弓弦聲,慘叫聲,晨光站下,意欲回頭,閎夭輕叫一聲:「西伯!」拉著他往林中跑。
晨光輕聲:「武吉……」
閎夭悲聲:「西伯別讓他白白犧牲,他這是為了救西伯的命啊!」
然而晨光已經再一次感覺暈眩,閎夭一個文人,哪拖得動晨光,只能攙扶著慢慢向前。
此時,武吉帶著的十幾人,已經差不多都躺在地上。用箭射獵的都是高手,普通士兵也用不起箭,青銅箭頭挺貴的。
武吉背上中了一箭,頓時就覺得天光地色一暗,劇痛象閃電般劈中他。他咬緊牙關,雙手緊攥馬鬃,趴在馬背上,死不落馬。
武吉並不是求生欲強,那個時代,後背中箭存活率極低。他只是希望能把追兵引得更遠些,讓晨光有時間逃得更遠。
這世上再沒有比囚禁生涯更容易讓人露原形的了。
晨光卻依然謙謙君子,沒事教武吉讀書識字親切如家中長者。武吉願意捨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