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感情
洪開元抬頭，笑問任無當：「你的計算機處理能力還有剩餘？」
任無當沉思，半晌：「不，如果我有什麼意外，這台機器肯定是會銷毀的。」
洪開元窘了，咱們大家心裡都明白的，你直說多不好啊。
任無當半晌：「資料倒是可以雲備份，程序也可以備份一份，只怕到時有人會借口我重格了電腦不給咱們的人分配空間重啟程序。如果你說把紫虛的人安排進來，我倒是沒意見，我相信我能打造最完善的物理隔離。」
洪開元無奈地看了任無當一眼：「你知道他們不會放心。」
任無當笑笑：「朱厭還在他們手裡呢，他們有什麼不放心。」
洪開元沉默了，我擦，朱厭是人質好吧？任無當但凡有任何反抗，他們只要收拾朱厭，任無當就服軟了。所以，他們是不會送人質給任無當的。不過，任無當倒是給他提了個醒，他們是完全可以給妖怪的元神做一個物理隔離的。這樣，就可以讓妖怪們同三清界的神元一樣有相當的自由，只要把他們隔離起來，給待遇不給許可權即可。
其實神仙們把元神分成三清四民，分在四民界的大腦，多數都是普通人類或者半人半神的大腦，最大原因並不是種族歧視，而是普通人類本身很難習慣沒有身體的生存方式，大概率會出現精神問題，當然其實他們可以使用更多計算資源設計更逼真更複雜的生活方式，然而這對神仙來說是不划算的，他們使用人腦主要用於進行一些創造性思維與模糊計算，為的就是節省計算能源，所以對於四民界大腦統一進行藥物控制，即提高工作效率又便於統一管理。
現在妖怪們要求不進四民界，妖怪們的精神狀態比人類還不穩定，洪開元覺得，這要求可以滿足，只要你們自己管理。至於妖王如何管理，很顯然，活著時候如何管理，死了也如何管理。任無當厭惡藥物控制，但會使用暴力鎮壓。洪開元很明白，任無當的管理方式相當高壓，但是只要不是他乾的，妖怪又願意吃她那套，與他何干？
然而任無當不同意，洪開元覺得，那我就再想想別的辦法唄，著什麼急，人生長如永恆，什麼都不用急，萬一時間把一切都自動解決了，我不是省事了嗎？
一個人有永恆生命時，他的工作動力就很小了，超過十分鐘的思考就都得算冥思苦想了，他們練習的就是，如果看著星球自轉，能一看一天，就是修養。誰最能滿足於無聊地混時間，誰的修養就最高。
天化余化在黑暗中度日如年地等待天亮時，大神們就閑看花開花落雲捲雲舒地慢慢思考著如何處理他們。
三五天之後，聞仲與楊戩好容易明白了，這談判可能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而是一年兩年的漫長過程。於是余化與天化終於被連上單獨的學習手環，然後通過學習手環與自己人對話。
余化撲過來一把抱住余元：「師父，師父救我……」結果從余元的身體穿過，撲到地面上。他愣一下，才明白過來：「師父，我死了？」
余元微微嘆口氣：「你還活著，人頭在楊戩手裡。」
余化頓時痛哭失聲：「師父救我，師父你一定要救救我！」
余元皺眉：「哭什麼？沒個規矩。」
余化強忍悲聲，跪在地上，以頭叩地：「弟子得師父恩典，修得人身，師父就是我的父母，師父對我比父母恩情更深。弟子愚鈍，沒別的本事報答師父，只願能終生孝敬師父，替師父做點事兒，陪師父說說話，逗師父開開心，報答師父大恩大德的萬一。如今一戰而亡，弟子在人間也沒別的牽挂，只是捨不得師父……」說到這裡再次哽咽。
他說得挺誇張，但是余元平時也被他誇張慣了，雖然說的浮誇，聲音里的悲戚卻是真的。余元眼圈紅了。
半晌，余元輕聲：「別哭，我會盡我所能……」
余元沉默了。
聞仲提的要求太高，很難達成一致。達不成一致的後果，很可能會互相銷毀大腦。余元伸手想拉余化起來，手握空氣才清醒過來，忍也沒忍住一滴眼淚就落下：「孩子……」
余化一抬頭，看到眼淚，人就呆了。
他太精明機靈了，他當然感激余元，但是他表達出來的感激之情比他心裡真實存在的多，畢竟余元掌握他的生命他的一切。他沒覺得師父對他有多好，師父對他有點象對小寵物，而且還是不太受寵的小寵物，當然，這種情況他認為是應該的正常的，他就是師父隨手養大的一隻耗子。
直到，看見眼淚。
是啊，人養寵物也會哭呢。
可是，這眼淚……
余化靜靜地看了一會兒，忽然平靜下來，含淚微笑：「不要緊的，師父，我都活了上百年了，比原來的一生不知長了多少，好了多少呢。師父……師父再養一隻耗子就是了。我也，沒什麼特別的，也沒特別聰明也沒特別善良，不過是嘴甜點，我猜，我們這個品種可能都這樣。我只是，只是……」余化慢慢伸出手，想給余元擦去眼淚，手停在空氣中，他微微哽咽：「忽然間，好想摸摸你的臉。」
余化幼年時並不知道自己身份不同，余元對幼兒也比較寬容。也只有幼兒余化可以把余元那張嚴肅臉又捏又扯。長大后，尤其是青春期被教訓過幾次之後，余化對自己的身份有新的認識，忽然間就從玻璃心中二少年變成了油滑小子。當然他再也沒摸過余元的臉。
此時此刻，余元落淚，讓他明白人同人，總是會處出真感情來的，也讓他明白，余元可能是救不了他了。死到臨頭，他忽然間再一次感覺幼小無助，卻也再一次回到幼年，感受到親情，關懷，愛與被愛，忽然間，他好想再次摸摸那個養大他的父親的臉，然後，真正面對面說聲：「謝謝你，再見。」
你，給我一段美好的生命。
我擁有我本來不配得到的愛與牽挂。
余元結束通話后就找聞仲來了，良久的沉默之後，終於說：「我希望我弟子活著，即使是活在四民天。」
聞仲也沉默良久：「你呢？如果你參戰，你希望死後活在四民天嗎？而對手，都活在三清界？」
余元沉默了，半晌，點點頭：「我參戰。而且，不管是四民天還是三清界，我同我弟子在一起。我希望，我們都活著。」
聞仲點點頭：「我知道。但是希望你明白，如果我們談不成戰俘條約，那邊可能不敢參戰，我們活著的可能性大一些。如果我們談成了，大家死後都在三清界，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時間。我也不想死，我也不想任何人死。我只是，盡我所能，希望能有一個好一點的結局。」
余元點點頭：「我明白，我還是，希望余化至少活著。」
聞仲微微悲哀：「我知道了，我儘力。」這，就是底層弟子一線參戰人員的普遍想法了，當然他們想要三清界，但是，對於親人，他們希望他們活著。
余元點點頭。
聞仲看他一會兒，終於問：「那麼，你能否同你師父談一下？
余元愣了一會兒，點點頭。
聞仲輕聲問：「你想過嗎？如果戰俘條約談成了，證明證明紫虛門下準備一場全面戰爭。」
余元笑了，過了一會兒：「我想過很多，我想過師爺是打算按住我們，讓紫虛門下來除妖。我想過師爺是打算犧牲所有同情妖怪的參戰弟子了，我想過勸你退出……」余元站起來：「我只是沒想到，我會對余化的死，這麼痛心。我會參戰，所以，二代弟子很快也都會參戰，等到弟子死得差不多的時候，師爺大約也會覺得，這種痛苦超出他意料之外吧。不過，那時候，已經晚了。」
聞仲看著他，笑笑，點點頭。看來，大家都明白。
所以，沒有人會去找洪開元商量。大家只是向對手亮出籌碼，等待回應，只求自家教主不出手壓制他們就好，沒指望任何依靠。
所以，孩子打架，人家爹媽直接參戰了，自家都是些孤兒。
聞仲並沒有用友情綁架余元，余元表示參戰，竟然是為了自己的妖怪弟子，聞仲微感震驚，人同此心，事同此理，這場戰爭就勢必擴大成全面戰爭，所以，師爺呢？真能無情到底嗎？千萬別象余元所說，師爺會後悔，但是一切都已經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