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斬草未除根
鋒刃呆坐在王座上。
他好象看到那顆跳動的心臟,猛地抽搐一下,然後停止跳動了。
也許是他的幻覺吧?
因為,他明明看到子干瞪大的眼睛,盯著他,好象忽然間看透了他的心思,鋒刃想,我的眼睛是冰冷的吧?因為我的靈魂有一種凍結的感覺。因為他望著我雙眼的一剎那兒,靈魂象被撞了一下,震動,疼痛。是的,你說的我都明白,你的為人我也明白,然而我不會改,我只是不想你再擋在我前進的路上。那瞳孔抽搐一下,緩緩擴大了。就象鬆開的雙手……
他很想回到內室冷靜一下——縮到牆角痛哭之類的。
然而,他是王,必須要承擔一切的人。
這不是他預知的後果嗎?
內外交困,他再也沒有精力慢慢同自己的親人耗。他覺得夠了,他知道他的親人也覺得夠了,他給出一個機會,讓我們彼此將幾十年恩義做個了結。
他當然知道他們只是政見不同。
鋒刃忍不住苦笑:真好,如果我能用生命換這個國家不倒,我也願意換,但是我認為我可能需要用你們的命換國家不倒。我不願意換……
我卻這樣做了。
這是我的職責,我註定承擔殺戮之罪。
子胥余與子衍已經放聲大哭,聞仲上前一步又停住,呆了一會兒,默默轉開頭,紅了眼圈。
費仲與飛廉傻了,我擦,場面好象有點失控。兩位謀臣齊齊回頭去看鋒刃的臉色。糟了,大帝面如死灰,反著血光的眼睛好象已經凝結成千年寒冰。
怎麼搞的,謀逆者幾句話就變成正面人物了,逼死皇叔這罪名,好象穩穩噹噹落在他們頭上了。看鋒刃大帝這架式,沒準會對他們心中懷恨。
大帝恨起一個人來,也挺純粹的,手起刀落剁個肉餡什麼的,原始人幹起來毫無壓力。
兩位小奸臣,有點膽顫。
費仲弱弱地叫一聲:「大帝……」
鋒刃沒動沒表情。
伏地痛哭的子胥余卻猛地站起來,走向鋒刃,張開手,怒吼:「來啊!還有我!動手吧!殺了我們!殺掉你所有親族!」
聞仲上前一步,伸手做個止步手勢,卻微微欠身表示尊重。
子胥余畢竟是個貴族,不控制自己的情況,被人拉扯就有失身份了。他站住,輕聲:「只求速死。」
鋒刃終於慢慢站起來:「子干太師說的有理。」
瞬間所有人都靜止,一片寂靜。
什麼?大帝要給叛徒平反?
鋒刃緩緩道:「奴隸也是人,我們對人類,對所有生命的憐惜仁善……」良久,鋒刃輕聲:「我只是不忍,我對神,沒有輕慢之意。我對我的親人……」他的腦子好象漿住了,他看看子胥余,看看子衍,我確實想過,如果失去嬌兒愛妻,失去所有我摯愛的親人,國家算什麼?子民又是誰?他們對我有任何意義嗎?
鋒刃輕嘆,我確實想過,但是,王的職責好象已經深深刻印在我的腦子裡,寫進我的每一滴血,每一次呼吸。讓我做出違背我感情與願望的抉擇。
鋒刃疲憊地:「這些年,收納的逃奴與俘獲的戰虜確實太多,豐年時,他們讓我們的城市繁榮,一旦天災,糧食不足,大量的,無主逃奴,確實會引起治安問題,甚至,危及政權的穩定。這是我年少輕狂,做事冒進了。這是我的錯。然而,事已至此,如何解決?我也想要和平,災年無糧,讓即將餓死的青壯年安靜地等待死亡嗎?我們需要更多的土地。我的軍隊,將把多餘的人口,送到新的土地上,耕種或戰鬥,而不是在我的城我的國屠殺我的子民。我很抱歉,我沒能做得更好,但是現在,我只能努力去解決問題,而不是靜靜看著災難降臨。我沒有閉上眼睛,我看到了問題,我在解決問題,我希望,能夠在不傷害你們的情況下,解決問題。然而,是讓我的子民餓死,還是進行戰爭,我只能選擇戰鬥。」
目光落在地上,他沒有再移動,只盯著那一灘血:「如果有更好的解決辦法,我願意聽。」
無人出聲。
子乾的意思,大約是象武丁時代一樣,一年殺他幾千一萬奴隸做祭品,神也高興了,人口爆炸問題也解決了。
豐年時,養得起更多人,奴隸就是寶,建城修路,各種手工藝人打造生產生活用具,商品交換貨物貿易,就連修水利設施也需要足夠的人口與人品密度。
然而,荒年時,一條人命就不值他吃下去的那點糧食貴了。就象你沒糧食養牛時,你還養牛嗎?當然是殺牛吃肉。殘忍嗎?大自然就是這樣控制物種數量的。
子胥余認真地思考,這些戰俘奴隸,是白白殺掉好,還是發動戰爭,把災難轉嫁到外服國民身上去?他不是國際主義戰士,答案是明顯的。如果能轉嫁的話,當然是死道友不死貧道。只是,這個轉嫁過程,會否自損八百傷敵一千,那就不好了。
鋒刃見沒人回答他,只嘆息一聲:「把皇叔帶下去,好好安葬吧。」
費仲不敢開口,以目示意飛廉聞仲,聞仲沉默,飛廉緩緩道:「大帝,謀逆者,當誅。」
鋒刃看看飛廉,其實,凡是手掌兵權的人,都會對帝王造成壓力。飛廉開口要求依法治國,鋒刃隱約感覺到,他不能不安撫參與平叛的人。
他的親人們,是永遠的貴族,只要不死,仍然是自己方國的主人。而他的大臣,永遠只是臣子,與王為敵,對他們來說,只有王死了,才是安全的。
鋒刃淡淡地:「羑里城不是空下來了,讓三叔去好好休養一陣吧。子衍,去同大哥說一聲,微國東遷二百里,他可以在自己家裡閉門思過。」
子衍愣一會兒,沒聽到鋒刃準備怎麼處理他,隱約覺得,小弟這是把他放了啊,腦袋保住了,何其幸運,當即躬身:「是!」
飛廉微微不甘,看一眼費仲,費仲只給他個眼色。現在不是討論此事的時候了。
子干甘願一死明志,他雖然死了,卻給了謀反者某種正當性,其餘的參與者就不好處理了。
聞仲不肯開口,表明他不願趕盡殺絕,兩個奴隸出身的臣子實在沒資格評論帝王家事了。
聞仲揮揮手:「你們且下去,我有話同大帝說。」
兩位臣子一肚子納悶地下去,子胥余與子衍一聲不吭地離開了。
聞仲上前,輕聲:「我知道大帝生氣,但是子干一片真心。大帝……」
鋒刃笑笑:「我不是說好好安葬嗎?要我下罪己詔嗎?」笑容刺心。
聞仲輕聲:「大帝不願見他死?」
鋒刃緩緩道:「我不願他死,只是目前情勢不能容他活。」
聞仲道:「我有兩全之策。我可以把他的腦子取出來,也許能讓他活在虛擬世界。」
鋒刃立刻反應過來:「就象我的歷代祖先。」
聞仲微微頓了一下:「嗯,恐怕,不如歷代祖先的待遇。恐怕,有點差別,但是,無論如何,還是活著。」
鋒刃喜極而泣:「快去!」
聞仲一邊命令治療儀進行血腥操作,一邊輕聲:「我不一定能做到,我儘力一試。」
鋒刃擦擦臉上的淚痕,有點不好意思:「怎麼做?我怎麼不知道你有這本事?如果你早說,兩個孩子……」
聞仲咳一聲:「兩個孩子好好活著豈不好?被取出大腦,沒什麼意外,是不能有身體的。本來,我沒有足夠的能量供應一個大腦永久存活。但是現在,我手裡有紫虛門下一個弟子的大腦,師父令我同紫虛談判,所有戰死者,大腦都將進入系統,永久保存。」
鋒刃一呆:「什麼意思?是鼓勵大家打一仗的意思?神仙這是要組織場鬥雞比賽嗎?」
聞仲無奈地:「大帝不得對上神無禮。」
鋒刃給他個白眼。
聞仲對這不敬神的父子倆沒辦法,只得繼續講:「這其實是我師父的意思,紫虛那邊還沒給答覆,據我看……」半晌:「他們覺得,凡人與妖不配進三清界。」
鋒刃支著頭,沉思,半晌:「那就要反過來想了,你師父提這要求的意思,如果談成了,你們有個退路,如果談不成,怎麼辦?」
聞仲道:「談不成……恐怕,就沒有交換人頭這種事了,那麼,那樣的話,所有戰死的人與神,就是真的死了。」
鋒刃「啊」一聲:「如果談不成,倒可以嚇阻神仙參戰了。」
聞仲這才想到:「這……」
鋒刃問:「那是談成的可能性大,還是談不成的可能性大?」
聞仲想了半天:「這個,我覺得紫虛那邊是不會同意的,即使他們同意了,昊天大帝也未必同意。我師父又嚴令我不得讓步,所以……」
鋒刃大樂:「那豈不是你師父要藉此嚇阻神仙的?」然後面孔冷下來:「這意思是,要死砸啊?那就是說……」看一眼聞仲,內心不安:「你如果死了,就是死了。」
聞仲輕聲安慰:「大帝不必擔心,本來,我們戰死,也就是死了。只有我師父那樣的,才有可能進三清界。我本來,也沒打算活著。」
鋒刃看了聞仲一會兒,終於點點頭。
過了一會兒:「我也是。一旦兵敗身死,有何面目見列祖列宗。」
子乾的大腦已取出,一道藍光正在縫合傷口。
鋒刃笑笑:「我們盡人事,安天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