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戰備
霍紫虛再次請求通訊。
洪開元沉默半晌，任無當輕聲：「別耍脾氣。」
洪開元接受通話。
霍紫虛看看任無當，任無當欠欠身，無聲後退。
霍紫虛叫一聲：「無當。」
任無當站下，霍紫虛站起來，良久，欠身，向任無當深鞠一躬，表情沉重：「當年，我們，對你做了非常殘忍的事。」
任無當一愣，僵住，半晌：「以後不會再有了嗎？」
霍紫虛頓住，猶豫。
任無當只是站在那兒看著他，他終於尷尬地：「我真的很抱歉。」
無當問：「有補償嗎？」
霍紫虛沉默。
無當點點頭，表情沉靜：「那就只是……雖然……有道歉總比沒有好。謝謝。」
霍紫虛轉過頭，面對洪開元：「原諒我。」
洪開元沉默一會兒：「殺毒程序做得如何？」
霍紫虛道：「青玄倒下了，陳玉鼎為楊戩的傷心煩意亂的。停工狀態。」
洪開元點點頭：「你手裡有完整的原程序代碼，不會出大問題。」
霍紫虛道：「你知道，我是怕誤工，沒讓青玄閉關，也許我應該把他關起來工作。我如果知道，這種疼痛這樣可怕的話，我是不會這樣責罰青玄的。對任無當，我不是有意的。你也同意了，你也不知道，沒理由強求我得知道。」
洪開元點點頭。
霍紫虛道：「我剛才態度太惡劣，我道歉。原諒我。」
洪開元半晌，點點頭。
霍紫虛問：「怎麼才能對任無當公正？應該向從前一樣，她同我們一起工作談笑，我們什麼都不避她，你告訴她有些妖應該有壽限，她藏起終止碼。所有的妖都壽與天齊了，這樣不行。你我長生，因為我們的世界已經發展到一個人一生可以用盡一個恆星的能量。這個星球，目前這種科技水準，我們養不起，他們會開始吃人，吃所有動物。這個道理，我們講過很多次了。」
任無當輕聲：「聖人視萬物如芻狗，才有物兌天擇，妄以神力安排，並不合你們的理論。你們只是選擇對你們有利的立場。是的，妖是神造的，人也是神造的，我們已經存在了，任何理由的滅絕性屠殺，我們不可能不反抗。」
霍紫虛攤攤手：「看吧，她不會接受，我們當然選擇對我們有利的立場。我告訴你公正是什麼，就象你說的那樣，讓她象個神或者象地上的王一樣有尊嚴地死去，立刻馬上，越快越好。她所受到的不公正和折磨，都來自你的幻想，你改變不了她的立場，你想改變我們的立場，我們是勝利者，我們的立場還有道理，沒理由讓我們改！愛情是天底下最偉大的感情嗎？偉大過整個世界的秩序？夠了！我今天心情特別糟，不談了，有冒犯失禮的地方，原諒我。」
沉寂。
霍紫虛又來捅破和平的假象了，是的，他們有不可調和的衝突，一定得有一方極度痛苦或死亡，沒道理讓強者忍著或者死。
任無當輕聲：「你的師兄們？」
洪開元問：「你覺得，兩個師兄，為人如何？」
任無當半晌：「可能，也不是壞人。」
洪開元慘笑：「我們來自同一個本體。」
任無當緩緩握緊手：「什麼？」
洪開元點點頭：「我們是一樣的，遇到不同的事，有不一樣的感情。我們的觀念一致，處理方式類似，因為感情不同，會有差距。」
良久，洪開元輕聲：「有數據交換。」
任無當輕聲：「什麼？」
洪開元輕聲：「同朋友們的勸說一樣，只是更快捷，我可以拒絕接受，但是長期拒絕接受……」道不同不相與謀，就是這意思。
任無當忍不住笑一下：「但是他們恨我！」同一個人，會有這樣不同的反應？
洪開元苦笑：「大師兄有別的原因，厭惡神妖之間的情感糾葛，二師兄並不討厭你，只是，立場問題，他對自己的弟子，也很……」
任無當沉默了，是的，別說沒感情，有感情也抵不過利益衝突。他們對任無當沒感情，對自己的弟子同洪開元一樣，有很深的感情。
任無當輕聲：「這些年，難為你了。」
觀念衝突，無法解決的衝突，人類大腦如果遇到這樣的衝突會怎麼樣？行為反覆，猶豫不決，焦慮不安，直至精神崩潰。如果你堅信是自己是對的，雖然你可能做錯，但是你還能走下去。如果你兩種觀念衝突過於激烈，你會瘋。
她或者不該質疑洪開元，洪開元開始置疑自己的觀念，將會無比疲憊痛苦。
這些年，洪開元同她一樣不容易。
洪開元搖搖頭，苦笑，別這樣，你安慰我，讓我更加難過。
任無當道：「我求公正，你顧大局，我並無怨言。」
洪開元微笑：「他們也都喜歡你，只要你……」沉默了。
沒有用。
只要你放棄妖族的利益，你仍然可以擁有原本的地位。雖然是我弟子，卻幾乎與我們平起平坐，造物主，以妖身為正神，永受人類國家正式祭祀。
勸過多少次了，也哀求過，威逼利誘，殘忍折磨，任無當是鋼鐵戰士，有不屈意志，活脫象一個被植入過三大定律的機器人。
洪開元默默離開。
沒有用，我愛她的堅定不屈，所以，必須接受這樣的她，這樣的結局。
任無當輕輕掩住胸口，他們是同一個人！
不知為什麼，這個事實讓她想吐。
他們是同一個人，如果——他們都會這樣對待她？
只是，只是不同的時機不同的立場，他們都是好人，我受到的折磨呢？
不應有恨嗎？
是的，只是立場衝突，我們各自為自己種族的利益而戰。不應有恨，只是也不應有情。然而，我對神族，確有感情，開元對我，也確有感情。這就是難點。
協商，妥協？
你手裡得有砝碼才能叫協商，沒有任何份量的協商，叫哀求，哀求是沒有用的。
是的，我不是完全沒有反抗能力。
然而我的不對等反抗，只能是偷襲，一旦被對方知道，就會被反制。對方不知道，等於沒有。
朱厭成功，三大神族科技領袖就不存在了，朱厭失敗，我將會死亡。
只余，你死我活了。
真是悲哀。
斗君輕聲：「風景好看嗎？」
任無當沒有回頭。
斗君問：「你還有什麼能幫到我的？」
任無當沉默一會兒：「葉青玄造出小妖怪，以人為基礎的，就是為了對抗單純的妖族肉身戰鬥力。比肉體能力更強大的，就是科技力量了。所有科技出品自帶大羅天證書，即使是你自造的，只要使用了艦隊的計算機，就受大羅天控制，大羅天授權你可以使用，你才可使用。大羅天自定義所有武器不能攻擊最高級別項目負責人。斗君，只有比你高一級的負責人不管人類的事，你才可能贏。既然霍紫虛向歧山派了自己的弟子，雖然只是他不想要的弟子，又製造了用於戰鬥的妖怪，這事，他插手插定了。他這樣做，想必得到大羅天認同了。」
斗君輕聲：「他們要除妖，也得到大羅天認同了。你的決定是？」
任無當道：「他們要殺我，也得到認同了，但是他們並沒有殺你的意思。我退無可退，你如何抉擇？」
斗君問：「你還有什麼資本一戰？」
任無當半晌沒開口，你證明你還有能力，然後才有合作夥伴。任無當輕聲：「沒有必勝的戰鬥，沒有無傷亡的戰鬥。我沒有選擇，你還有選擇。你真要選擇戰鬥？」
斗君問：「你為了什麼？只為了自己嗎？」
任無當沉默半晌：「我明白了。」
斗君點點頭：「是，我背後也有一群人，曾經為我不計代價地犧牲，我退了，他們會死，我只能選擇共進退。我可以選擇苟活，我弟子忠於帝國，寧願同帝國共沉浮。」
任無當道：「他們選擇了歧山之主，帝國現在仍有實力除掉歧山勢力。當然，如果帝國自己站不住了，一定還會有其它方國被選中。小冰河期，曾有過數次帝國崩倒，整個文明毀滅。他們選擇歧山，其實也是為了，帝國倒下，文明仍在。雖然是勢力之爭，確是好意。」
斗君苦笑：「天道流轉，萬物如狗，人類的忠義節孝與苦苦掙扎象螳臂當車，然而，如果連這點堅持與忠義都沒有，人類就真同狗沒什麼區別了。是的，我決意一戰，不惜一死。」
任無當苦笑：「重要的是帝國的經濟，國富民強，沒有外力能撼動，可惜，帝國建立很久了，大家習慣太平繁榮的生活，但凡遇到點苦難，叛心四起，很難維持。我很敬佩你的選擇。」但是你贏不了。吃慣了肉的，你換米飯給他，他立刻就一肚子怨氣了，你帶著一肚子怨氣的國民，如何抵抗吃慣了苦，正準備一棒子把你打倒在地，搶走你一切的新生強國？
斗君點頭：「你認為我一定會輸，所以，不準備同我結盟。我也認為你會輸，你真的不需要幫助？」
任無當輕聲：「我需要你的幫助，若你心意已決，我會幫忙的。如果你還有別的路走，我不忍拖你下水。」
斗君微微一哂：「通常我不相信這種話，不過，從私德上講，你一直是好人。」
任無當微笑：「我大節有虧嗎？」
斗君道：「身為妖王，不以本族利益為重，為了私人感情，一再猶疑不決，這可不是身為領袖的好品質啊。」
任無當無奈地：「然而人族亦是我造的。」
斗君微驚：「你的意思是，你的計劃會傷害人類嗎？」
任無當看她一眼：「一旦妖族失控，人類豈是對手。」
斗君愣了一會兒：「你的意思是你的計劃里，不是神妖平分權利，而是你一人獨大嗎？」
任無當忍不住笑了：「不不，我還找到一個能讓我贏的計劃，我正在找。」
斗君道：「然而你卻不急著結盟。所以，你已經有一個計劃，你這個計劃里不需要我，因為……」
任無當道：「你想多了。」
斗君道：「你不能贏，你卻要保護妖族，妖族失控唯一的原因是神族滅了，你不能贏，因為你的計劃是同神族同歸於盡。我不會支持這種計劃，所以，你不急著與我結盟。」
任無當倒是愣了，斗君的推理能力實在出乎她的意料，她幾乎接近真相了。
斗君輕聲：「特么，我猜對了是不是？你這個妖女！」
任無當苦笑：「我有什麼能力與神族同歸於盡，你這想象力。斗君，你要是決定戰鬥，我盡我所能。」
斗君道：「我們不搞玉石俱焚那一套，我們只是戰鬥，是輸是贏，盡人事，安天命，不好嗎？」
任無當沉默良久：「好。」
想不到斗君倒是磊落君子，頗有王者的氣度。任無當自省，是的，我象幫派頭子了，不捨得手下小弟犧牲，如果輸了，一個也護不住，確實太沒大局觀了。同斗君與多寶的合作勢在必行，能不能贏都可爭取時間。
任無當笑笑，想了想：「你的任何武器，只要接收網路信號，就能被大羅天控制。不接收網路信號的純物理攻擊，在對方信息化立體攻擊之下，很難贏，是不是？想打贏，只能癱瘓對方網路信號，你無權使用反衛星武器，所以，你做不到。」
斗君輕聲：「癱瘓網路信號，非要毀滅性地攻擊衛星嗎？」
任無當恍然：「信號屏蔽裝置雖然需要使用鴻鈞科技，卻不需要在聯網情況下運行。我查一下，目前最大功率能達到方園二公里，足夠覆蓋一個戰場。甚至，如果你控制一個地面信號站的話，可以癱瘓半個大陸。」
斗君白她一眼：「所以，你只是中了天道的毒，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任無當笑笑：「我們可以試試，不過信號屏蔽這種事，也就使個一二次，他們會再反制的。」沉默一會兒：「紅外追蹤與光學追蹤仍有效，對於手持制導武器效用不大。我再說一次，如果帝國經濟崩潰，你扶不起一個即將傾倒的大廈。」
斗君道：「事在人為，不許潑我冷水。沒有網路，他們不能遠程操縱我們的武器，不能給虛假信號誤導我們的武器，但是武器仍然認主，光學認主，基因測定認主。」
任無當點頭：「最低限度，只要霍紫虛那張臉出現，你手裡的武器立刻就聽從更高級別人士指揮了。」
斗君輕聲：「越獄？」
任無當道：「越獄失敗，武器會變磚頭。」
斗君道：「也只得一試。」
任無當輕嘆：「一個越獄程序就需要幾個月，你手裡的武器都不是制式裝備，什麼都有。一年兩三個，來不及。」
斗君忍不住問：「說真的，如果有玉石俱焚的計劃，你會怎麼做？」
任無當笑道：「我沒有，如果你想的話，磁爆之後，電磁波會將所有電子設備刷成磚頭。別擔心，我不會的，朱厭需儀器維生。」
斗君半晌：「我很理解他們要殺你。我不理解的是他們為什麼不殺你，所以，你手裡有，是不是？」
任無當輕聲：「你覺得我該怎麼回答？電磁彈的設計很原始，我說沒有你也不信。假設我有的話，如果我試爆過，他們就會知道。沒試爆過的電磁彈就沒法用於戰爭，除非，情況真壞到，沒有希望了。你會希望我沒有的，你心裡清楚，你戰敗也不過失去地位，磁爆如果超過一定量你也會死。神族沒有設備維生，壽命與人無異。」
斗君笑道：「我肯定是不想用，但是，只是有，就足夠讓對手收斂了。」
任無當點點頭。
說對了，這也是個辦法。
斗君輕聲：「給我一個。」
任無當面無表情。
斗君問：「你需要什麼？只管說。」
任無當輕聲：「瞬移。」
斗君嘆口氣：「成交。瞬移一個來回，不能再多了，耗電量太大我還能忍，瞬間的能量高峰會被發現的。給我成品。」
任無當面無表情地看著她，斗君道：「設計加原料也行。」
任無當微笑點頭。
斗君道：「咱們的合作不能有點誠意嗎？我真的很敬佩你也喜歡你的為人，希望能做朋友。」
任無當握住她手：「我也是，但是你的要求讓我為難，我怎麼去拿成品給你？」
斗君一笑：「唉，我的錯，我忘了，這種東西能起作用，要點就是別被人知道藏在哪兒了，鑽地彈是幹嘛用的。」愣一下：「斷網就沒法遠程發射了，所以，他們只要屏蔽你的信號，你就……發射鈕在誰手裡？」
任無當拍拍她，無言。
斗君笑道：「我不是問你，我是問我自己。」
想了半天：「當年一戰，從此消失的妖太多了。朱厭那幾個兄弟都還好？」
任無當道：「我得回去了，時間太久，師父會疑心。」
斗君再笑：「原來你們之間還有信任。」
任無當笑笑：「有。」
斗君道：「如果不是因為電磁彈，另一個他們不殺你的原因，可能是，他們不相信你銷毀了所有終止碼，他們仍然想要。那是零傷亡達到目標的唯一辦法，是不是？以死相逼不行，酷刑折磨不行，沒準會使美人計苦肉計。」
任無當僵住，片刻，苦笑：「多謝指教。」
斗君冷冷地：「我是說真的。他們萬年交情，親如兄弟，從未反目，什麼時候，他們威脅要對師父動手，你也別信。」
任無當緩緩點點頭：「我記下了。」
沒準是真相，真冷。
斗君道：「還有越獄程序。」
任無當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