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溫暖

  治療急救半小時,葉青玄終於恢復心跳。


  陳玉鼎還堅守急救程序,師兄弟們已驚慌失措地準備親自去看望葉青玄,慈航先把素霓喚醒了:「素霓,去看看你師父需要什麼幫助。」


  素霓還迷糊著:「我好睏,頭好暈,我師父呢?」


  慈航道:「你師父替你受刑,昏迷了。」


  素霓驚叫一聲:「什麼?」人立刻全醒了,起身就跑,幾步竄到醫療室門口,師伯師叔們的投影都在,素霓慢慢穿過人影,走過去,師父看起來如死人一樣。


  素霓震驚地:「師父。」


  葉青玄的眼皮跳動兩下,依舊沉睡狀。


  陳玉鼎道:「你師父醒了,只是注射了大量肌松劑,剛才又注射了麻醉藥物,他最好睡兩個小時再醒。」


  素霓慢慢抬頭:「他替我……」他張開的嘴象含了口熱水般地抖。


  文殊輕聲:「他怎麼跟你說的?」


  素霓哽咽:「他說師爺把剩下的處罰免了。」


  文殊道:「師爺恐怕是只准你師父替了,沒免。」


  素霓的身體微微窩一下,好象把一大團的眼淚咽了下去,那個巨大的哽咽聲:「可是他根本不可能……」「哇」地放聲大哭,緊緊抱住葉青玄:「師父,我不要你替,我不要你替啊!我寧可自己痛的。」然後整個人抽搐顫抖,嘔吐。


  慈航不安:「糟,我不該叫醒他,他的狀況也很不好,安眠藥劑量太大。」


  素霓搭在平台邊上的手忽然覺得有點癢,抬頭,看到自己的手旁邊,葉青玄的手指正顫抖著慢慢伸開,好象要抓什麼。素霓愕然,慢慢握住那隻手。


  那隻手蒼白冰冷,象塊沒有生命的肉,無力地躺在素霓手裡。素霓哽咽:「師父,你痛嗎?」


  那隻手緩緩地,無力卻緩緩地輕輕握了一下素霓的手。


  素霓頓就淚崩了:「對不起,師父,我不該讓你去求情,我不該哀求,我不該讓你難過。」


  葉青玄再次握住素霓的手。


  陳玉鼎道:「楊戩馬上到。素霓,你去休息一下吧,讓你師父安靜地睡一會兒。」


  素霓淚流滿面地哽咽,點頭:「師父,你再睡一會兒,我一會兒再來看你。」


  楊戩要來。


  素霓慢慢擦乾眼淚,腦海里往事回放:你見過我父母嗎?沒見過。


  楊戩抓獲逃犯張川。


  素霓垂下眼睛,母親慘白的臉,師父緊閉雙眼,記憶中的慘痛。


  素霓回房取出火尖槍,山洞的大門開了,白衣銀甲的楊戩衝進來:「素霓!師叔呢?」


  素霓嚎叫一聲,一槍刺去。


  楊戩只覺銀光一閃,在最不可能的地方遇到襲擊,他本能地伸手擋住,然後另一道銀光刺進他腹部。


  楊戩驚痛:「素霓!」然後明了,我抓了他母親,我幾乎等於殺了他母親。


  一拳將素霓打飛,楊戩也緩緩倒下,同時呼叫:「師父!控制他。」太過疼痛,失血過多,素霓再過來,他就無法在不傷到素霓的情況下自衛了。


  素霓甩手將手環扔在牆上,電擊在牆上畫了個藍色電弧,素霓冷笑:「控制?誰控制的你?你被天庭馴成一隻好狗了是嗎?」


  楊戩咬著牙,一聲不吭支著身子,防備素霓再次進攻。


  素霓慢慢將槍尖對住楊戩,咬牙切齒地:「我燒死你!」


  陳玉鼎狂叫著擋在兩人中間:「素霓,是我攔住他!是我禁止他給你父母治療,我威脅他不交出人來,你父母會死。」手環被扔掉,陳玉鼎就再沒任何辦法制止了,忽然間愛徒會死在他面前,魂飛魄散地死!他完全驚恐失措了。


  素霓狂怒:「很好,那你也嘗一下失去親人的痛苦!」


  陳玉鼎只是一個幻影,他只能徒勞地狂叫:「求你不要!不是他的錯!是我的錯,不要這樣!我可以死!不要殺他!我的錯,你來殺我!我願意死!你放過他!我立刻自殺!」


  楊戩震驚地:「師父!」


  陳玉鼎已經瘋狂地在找刀:「刀呢?我可以馬上死在你面前!不要殺他!」哪個程序員會隨身帶刀啊,不過陳玉鼎有一把斬仙劍,話說這玩意他從來沒用過,不過他想起來了,跑到客廳取下來(對,沒錯,一直在客廳當裝飾品用),放到自己脖子上:「放了楊戩,我死!」


  楊戩狂叫:「都給我住手!」


  一手將扎在小腹的槍拔出來,槍尖對住素霓:「素霓!放下槍!」


  陳玉鼎見素霓與楊戩互相指住對方,這才停止發瘋:「素霓,放下,不是他的錯,他一救你父母,你母親的身份信息就觸發警報了,巡邏士兵立刻就包圍他了。他救走你父母,天庭會追捕他,你不能要求別人為救你家人去違法去拚命。」


  素霓的手在顫抖:「你,你騙我!我當你是朋友……」


  那邊文殊忽然叫一聲:「我想起來了!」


  素霓痛叫一聲,摔倒在地。他支起身子,再次痛叫摔倒在地上顫抖。


  文殊道:「哈哈,對,那個學習系統你還貼著呢,真是好孩子。不許動,你動一下,我就電你。」


  素霓痛罵:「王八蛋,文殊你這個狗東西!」伸手要把那個學習貼扯下來。


  好吧,文殊那邊大約是開連擊了,素霓給電得在地上亂蹦,整個人抖得說不出話來。


  楊戩終於忍不住了:「住手!夠了!快停下!」


  然後掙扎著過去,一手按素霓身上:「停止!」


  文殊怕電到楊戩,終於停手了。


  素霓靜靜躺在地上,良久:「你的媽媽……你竟然這樣……」哽咽,眼淚無聲流下。


  楊戩無言,慢慢收回手,按住傷口,支起身子,默默離開。


  血灑一路。


  楊戩倒在車裡,輕聲:「回去。」


  陳玉鼎驚慌地:「楊戩,你還好嗎?快治一下。」


  楊戩苦笑:「我不用治。我先回去了,免得素霓太激動。」所有傷口會自動癒合,你忘了?


  陳玉鼎內疚地:「我忘了,我不該讓你過來。」


  楊戩忍不住微笑:「我從沒見師父這樣……」半瘋一樣大呼小叫到處亂跑,完全沒有智慧長者的形象了。失血,劇痛,傷心,楊戩依舊忍不住想笑。


  陳玉鼎尷尬了:「我死了還可以活過來,他要是燒了你……我只是想吸引他的注意力,也許你有機會反擊。」沉默一會兒,終於承認:「我被嚇到了。」黯然,嚇死我了,我以為你會被燒成灰,再也活不過來了。那不過是那小子一轉念的事,他真的立刻按下按鈕,什麼也擋不住他了。


  楊戩輕嘆:「也不怪他。」聲音低微地:「想不到師父會這樣……」然後落淚了。


  想不到你這樣失常,想不到在你心裡,我有這麼重。


  這些年來,楊戩心裡對師父不是沒有怨言的,你沒有幫我,你應該能幫我的。


  陳玉鼎輕聲:「累了吧?失血太多,歇一會兒吧。」內心也酸軟了,多少年了,一直客客氣氣的,還不是因為有那麼點隔閡嘛。看著小孩子一個孤寒的表情,明知道他難過,他覺得孤單。可也沒辦法撲過去說,我關心你我愛護你我象愛自己孩子一樣愛你。只能默默看著他客氣地拒人千里之外地一臉孤寒。


  楊戩再次微笑,點點頭,流淚。被小朋友刺那一槍,真是灰心了。想不到的是,竟意外感受到這樣的溫暖。他在世上,還是有親人的,有關心他的人,就不能算孤單了。


  三個妖怪正給任無當講故事呢:「二師伯那邊可熱鬧了,先是葉青玄跑他門口跪了一夜,然後二師伯大怒了,讓葉青玄替他徒弟受罰,好嘛,才打了三五下,葉青玄就斷氣了。金光洞跟開群仙展一樣,停車坪都滿了,後到的只能在山上轉圈。還有二師伯的兩個徒孫打起來了,素霓把楊戩肚子上扎了一個血洞,估計這兩人要絕交了。廣成子據說暈倒之後,忽然間消失了兩天的記憶,完全不記得來過碧游宮。」


  雲程評價:「雖然素霓是我朋友,但是,我還是覺得太好笑了……」


  望君歸道:「最近二師伯那邊生機勃勃的!他好象就沒心思來折騰咱們了。」


  任無當笑:「你們敢說給師父聽聽嗎?」


  三妖道:「師父聽了,心裡應該也挺高興吧?那王八蛋敢讓師父過掃描儀,怎麼不一跤摔死他啊。」


  洪開元終於罵一聲:「都給我滾!」


  不好意思,沒人能控制任無當的攝像頭,所以攝像不往洪開元那邊轉,妖怪們收不到全息內景,只當屋裡沒人,驟然間聽到師父開口,頓時三妖連聲都沒吭就消失了。


  任無當對這場鬧劇有點忍不住笑,嗯,好的,對,我應該再裝出一點都不痛的樣子,你給你弟子用一圈,看看效果。


  她支著頭笑的樣子,讓洪開元挪開目光。


  任無當笑道:「我怎麼說?你就不用處罰雲程了吧?」


  洪開元笑笑。


  霍紫虛請求通話。


  任無當起身,洪開元道:「坐。」


  霍紫虛看到任無當,微微尷尬,見洪開元沒有讓自己弟子滾的意思,只得更加尷尬地:「開元,素霓那件事,我是想重重處罰的,但是,你可能也聽說了,青玄挨了幾下就……」


  洪開元輕聲問霍紫虛:「這種刑罰,師兄不捨得對自己弟子用?即使犯了這麼大過失。但是,我弟子不要緊的,是嗎?」


  霍紫虛瞬間臉色一變,半晌:「我弟子我處置,你弟子,你愛怎麼處置怎麼處置。」關了。


  洪開元沒有表情,只有額角青筋「突突」地跳動。


  任無當愣住,半晌:「你怎麼了?」


  洪開元笑笑:「沒什麼。」


  任無當輕聲:「妖比人強壯,承受力大,別難過,這不算什麼。」


  洪開元問:「一樣痛吧?只是承受更多吧?」


  任無當沉默一會兒:「不,沒事,還好。」


  洪開元道:「我應該象青玄那樣,替你承受。」


  任無當愣住,然後大怒,伸手就把面前的桌子拎起來摔到牆上,碎片四濺。洪開元站起來,驚呆。任無當轉身就走。


  你要替我?是的,你師兄要是逼問朱厭程序在哪裡,你替我受刑,讓我眼看著你受折磨,我立刻就會交出來。我們閑來談笑就好,千萬別為我做什麼!我不惜一死的戰鬥里,不能有你。


  任無當憑欄而立,流水依依,景色如畫,她垂著眼睛:我怎麼了?

  一隻手,輕輕按在她肩上。


  任無當輕輕側頭,面孔貼在這隻手上,良久:「我當然會怨恨,折磨我的是這隻手。但是我很清楚,你站他們那邊,我可以在你身後躲躲。你站在我這邊……」你會死,我會害怕失去你,而不敢再戰。


  無當抬頭:「發生了什麼?」


  洪開元輕聲:「就這樣眼看著你……什麼也不做……」洪開元挪開目光,這樣的痛苦,我無法承受,然而,我的痛苦我自己承受吧,不必述說。


  任無當微笑:「你覺得我死定了?我還沒放棄,你也別放棄我,失去信心,才會失去一切。」


  洪開元苦笑:「有時『希望』是個殘忍的誘餌,讓我們不斷下注,失去一切。」


  任無當輕聲:「沒有希望,就沒有希望了。」


  洪開元笑笑。


  任無當問:「是否,我昨天的話,對你有困擾?」


  洪開元的笑容象流沙般緩緩褪盡,只餘一張面具般僵硬的臉。良久:「確有觀念植入。」


  任無當抬起眼睛來看他,清澈眸子中的哀傷如水波流轉,忽然間猛地頓住,象被針尖刺入一般有一種尖銳的疼痛感。


  洪開元道:「下載數據不斷有微調,我無法拒絕覆蓋安裝。」


  任無當顫聲:「我並未感覺,你有改變。」


  洪開元道:「一個人活了幾百年,怎麼可能沒有改變,除非他並沒有真的活著。」。


  任無當目光移開,天,主機有權重裝他,這就是說,有一天朱厭進入主機,不必費任何力氣就可以完全覆蓋洪開元,洪開元就不在了,朱厭將代替他活在這個身體里。


  妖族的生存,將以洪開元的死亡為代價!

  不!

  不!

  任無當緩緩閉上眼睛,是的,我希望的是打敗神驅逐神,洪開元是神族的領袖,我無法做到不傷害他地打敗他。我是否為他選擇不反抗?我是否為他選擇放棄我的族人?

  他不會為我做這種選擇,我也不會為他做這種選擇。


  背叛自己的種族,是錯的。


  我是開元教導出來的弟子,我同他有一樣的觀念,這不是觀念植入,這是愛與信賴導致的接受與信奉。


  然而有什麼區別的,什麼是我的,什麼又是別人給的,我們都是白紙,遇到什麼沾染什麼。世事無常,我們都在改變著,是情皆苦,因為世事無常,一切都在變,所以,所有美好感情都將失去,我們愛的,正是我們痛苦的原因。什麼是自我,沒有所謂自我。


  我們,只是經歷我們經歷過的一切,被我們的經歷改變著,我們記著,我們試著應對,我們是什麼?我們只是一種存在方式,一種隨時改變著的存在方式,我們存在嗎?我們存於這一秒,下一秒,就不再是上一秒的我們。我們存在嗎?


  你苦苦地回憶上一塊糖的味道,不肯接收下一塊糖,所謂何來?

  洪開元輕聲:「我做了一個,插件。每天對下載修改恢複數據。」


  任無當呆住,良久:「開元!如果被發現的話……」


  洪開元慢慢握住任無當的手:「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或者,我變成了一個你不認識的人,重啟我。你的基因就是重啟鑰匙。」


  一個白色玉環,放在任無當掌心:「收好。」


  任無當沉默,緩緩握緊那個玉環。


  這個,就是將來我得能到的洪開元了。


  回到今天,回到此刻的洪開元。


  可是,在這之後的洪開元呢?這一秒的洪開元,下一秒的洪開元,被殺了嗎?還是,每一秒的我們,都是新的我們,上一秒的我們,已經不在?能夠重新得到今天的洪開元,已經是一種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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