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泥石流
頭魚和婦川下了車就弄了兩匹馬,兩人一起奔走著,督促還活著的人快跑。大水及腰,他們不說,眾人也拚命地逃。不過大水中很多人迷失了方向,有人在前帶路,大家的驚恐平復,立刻扶老攜幼,走上正確道路。
他們本來就離大山不遠,一個小時足夠他們所有活著的人跑到山上了。素霓親眼看著父母到了半山,這才放下心來,告訴頭魚:「我再去看看有沒有活著的落單的,你在山上,不管去哪兒,都不能把我娘扔下!」
頭魚只說一聲「去吧」,其實他心裡對這事也無限內疚,老婆真遇難,他也覺得沒法活了。回頭看看婦川,婦川只是微笑。當初嫁給頭魚,還不是因為頭魚人好嗎?再說,她自己比頭魚還激進呢,頭魚是讓她帶村民走,不是讓她善後,是她不肯丟下蠢人,才遇到危險的。
離村落不遠處有幾戶獵戶,大水來時,通知不到他們,好在獵戶們住得離山不遠,大水沒等卷到他們,已經退潮。本來他們這時涉水而行也來得及,但是家中有老人孩子,眼看大水退了,大家也覺得這水可能也就這麼大了,幾戶人都上了房頂,點著煙火,希望有人救援。素霓遠遠看到煙,就飛過去,差點沒把人家從房頂上嚇掉了。素霓車上還有幾個溺水的人,眼看著只能再搭三個,幾戶人家齊叫救命,素霓道:「只能上三個,我下次再來。」然後那些人就狂叫:「孩子!先把孩子救走!」
人類有史以來,單個個體都是先救孩子,本能。大魚雖然是漁獵部落,但也耕種,同純游牧部落不一樣,他們特別敬老,一般都是老人先吃,然後孩子。但是大災之中,卻沒有一個老人肯先行,哪個兒子非讓爹先走,倒是會挨個大嘴巴:「把孩子帶走,孩子小,佔地少,我們這幾家,一家給我們留個后,長子先上。你們記著,要是來不及,大的照顧小的,將來你們就是兄弟,一定要互相扶持。」
對不起,原始民不會讓幼子先上,大災之後,必有大瘟,明顯大孩子生存機率高,把嬰兒扔給別的災民,就不如把十來歲的孩子托給人家生存機率高。
素霓又搭了五個十來歲的孩子,調頭就走:「你們等著,我馬上回來!」
半小時之前,陳玉鼎已經來信:「你那邊的人跑得怎麼樣了?能收就收了吧,下游也要破堤了。」
楊戩眼看著頭魚和婦川還有路上,只督促一下素霓加快速度。
然後陳玉鼎就報警了:「馬上收了息壤,下游危急!馬上,立刻!」
楊戩去往大堤,正遇上滿載而歸的素霓,素霓哀告:「再等一會兒,還有幾個人!在那邊屋頂上,我馬上就回來!」
陳玉鼎再次報警:「馬上收息壤!下游中斷破堤了!快,那地方有數萬人!他們也需要時間逃走!」
楊戩立刻將息壤恢復原狀,拋下電磁導線,按下按鈕,息壤自動排水收縮,兩粒丸子收回,大水再次洶湧而至,至於半路上還有零散未逃走的活人,那就顧不得了。
素霓回到那幾個獵戶人家住的山下,房頂都不見了,只有幾棵大樹在水面上露個頭。素霓當場就落淚了,握著他手說「託付給你了」的女人,熱淚盈眶的表情好象還在眼前,孩子還等著媽媽……他的手上彷彿永遠留下被一雙冰冷帶水的手握過的感覺。
素霓狂叫:「楊戩!你幹了什麼?我告訴你再等一會兒!」
楊戩只得道:「我答應一小時歸還。」
素霓一邊飛快地來回尋找活人,一邊怒吼:「你的信用值十幾條人命嗎?!你這個冷血殘忍的王八蛋!」
楊戩沉默了。
陳玉鼎再次來信:「下游處破堤了,楊戩,你馬上歸還息壤,恐怕天庭會降罪於你。」
楊戩將息壤原物歸還。
閻開明已經上報息壤被偷,看到楊戩,淡定地加一句:「楊戩已將息壤歸還。」
張堅無力地支著頭翻著白眼:「楊戩,你拿的息壤?」
楊戩淡淡地:「幾個朋友遇到大水,我去救人,借用一下,已經歸還。」
張堅沉默一會兒:「然而閻開明上報了。」你為啥不搞定閻開明呢?
楊戩道:「楊戩伏罪。」
張堅嘆氣,咱們要不要比照上一個偷息壤的處罰啊?你這就用一下,馬上還了,主動自首,我看關上一百年肯定是過了,關一年好象有點少,關鍵是,你手下兵將不一定干,把你關起來,你手下那些草頭神又該做怪了,你讓我怎麼辦啊?
我不罰你,天庭威嚴不保,我罰你,你要不服,我找不到人執行。
張堅弱弱地問:「你覺得我應該怎麼處理啊?」親人啊,就咱們是血親,你倒底為了啥人非要給我臉上來一巴掌啊?
楊戩輕聲:「請大帝稟公執法,楊戩無怨。」
張堅提醒:「上一個偷息壤的關了幾十年。」
楊戩道:「偷是想佔為已有,我用了一下已經歸還。」
張堅怒吼:「你要救人,用什麼不好,你非要用息壤!」然後愣住:「你用息壤堵大水了?」
楊戩點頭:「是。」
張堅道:「黃河多處破堤,然而你用息壤的時間,只有一處破堤……,楊戩,氣象部會追究這個責任的!」
張堅沉默地看著災情報告。
楊戩有麻煩了,這事壓不下了。
特么到時候那群搞氣象的會給我個報告,因為楊戩擅自移用息壤,導致下游多處破堤,我去,這罪責完全不是我能擔得起的。
張堅立刻調用秘密頻道,問陳玉鼎:「下游多處破堤,而且時間比預計的早,同楊戩堵住第一個破堤處有關嗎?」
陳玉鼎微微結巴:「這,肯定有點關係吧,但是,主要原因,還是,還是降雨量過大。」
張堅問:「還有誰知道楊戩拿了息壤去堵洪水?」
陳玉鼎「呃」了一聲:「葉青玄。」頓一下:「我們全猜到了,素霓喊完救命,楊戩就去了。」
張堅陰森地:「那麼,素霓向你們呼救,你們就派楊戩去拿息壤了?」
陳玉鼎獃獃地,沒有啊,我啥也沒說。一轉念,張堅要救他外甥,這是要把罪過推我頭上啊。然而,楊戩有天庭封號,如果有罪軍法從事,肯定比民法要重。這事不是大家定的,是葉青玄那個混蛋腦子一熱想出來的招術,然而葉青玄是他好友,他總不能出賣好友,事到如今,最好的辦法,好象只有破罐破摔,全算他的了。
陳玉鼎道:「不,是我讓楊戩去的。跟別的師弟無關。」
張堅微微鬆口氣:「如此,我就只能請令師處置了。」你們愛咋辦咋辦吧,我跟你師父說話,把事情輕描淡寫點也沒人敢怪我。到時候你們這夥人也不會提楊戩偷了息壤讓災情更重之類的,因為這事就是你們乾的。科研考查團隊雖然一向同張堅關係不錯,但那也就是相較同北冥關係而言。這群自以為是的,不歸天庭管理的小團伙,那真是隨地隨地行使自己的公民監督權,張堅不管有啥問題,不管提了管不管用,他們都堅持指出,你丫違法了,你丫這麼干不道德。直把張堅搞得默默退避,然後葉光紀果斷地頂上。所以,雖然張堅覺得葉光紀你小子要奪權啊,可也並沒太過激烈地去同葉光紀鬥爭,有人肯頂上就好,真照科研人員的道德觀行事,就屁也不用幹了。
所以,這事如果是張堅手下乾的,霍紫虛手下那一夥,非得跟打了雞血似的,把各種嚴重後果一一列明反覆論證不可。張堅想,這是你們自己人乾的,你們就不用給我寫分析報告了吧?到時沒準說這是你們內部行政管理問題,警告一下了事了。
然後張堅忍不住又找了下葉青玄:「青玄啊,我知道你是好人,但是用息壤堵水這主意……」
葉青玄道:「主意是我出的,本來也是我要去,因為車不夠快,楊戩去了。」
張堅咬牙:「是楊戩主動去的,還是你們讓他去的?」
葉青玄愣了一會兒,呃?
張堅提醒:「是楊戩主動去的,還是你們指派他去,他聽令而去的?」
葉青玄眨會眼睛:「是我派他去的。」
張堅手拿兩份口供,終於放心了:「那我就先不處罰楊戩了。」
葉青玄道:「不是他的錯,是我的錯。」
張堅嘆口氣,當領導容易嗎?我這腦細胞基本都浪費在安定團結上了。
話說,半山腰上,幾千人眼看著家園變澤國,一時間淚落無數又加高了水位。眾人找了個山洞,把頭魚夫婦讓到裡面,然後老邁年高的也進了洞,小朋友婦孺也在裡面。
清點人數之後發現,白露帶走的青壯年損失嚴重,半數不在,頓時洞內就大放哭聲了。這是怎麼回事?人家婦川拼了命救人,老幼婦孺都救了多半,你帶著能跑能跳的青壯年倒都死了?
頭魚無比慚愧地:「不是白露的是錯,是我讓他們再支持一下,結果洪峰到的比預計的早。」如果不是素霓,就不是半數了,幾乎青壯年都會死在河邊。
當即就有人大哭:「我們寧可自己死啊!你把我兒子帶出去了,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你怎麼有臉回來同我們認個錯就算了。」
婦川當即就白了臉,站起來:「叉叉叉,要不是你們不肯走,你兒子根本不用再支持一下!當時不肯走的是你,現在跑來哭叫兒子的也是你,你要不要個臉!」
當下有人過去攔住喪子的家屬,有人過來勸婦川:「夫人,他們只是一時悲痛過度,大家都知道酋長和夫人盡心儘力地救大家的命。沒有夫人拚命救人,這裡的人,大半都不會在。」
頭魚皺著眉頭:「川,人家死了丈夫孩子……你理解一下。」
婦川怒道:「怎麼樣人都得講理!」
一位同樣失去丈夫孩子的女人過來,給婦川鞠一躬:「夫人,他們是為了救我們而死,我們,是因為你而生。謝謝。」
一時間山洞裡全是哭聲。
婦川也紅了眼睛,她希望能幫得更好,但是她儘力,她丈夫也儘力。
大雨一直沒有停,婦川看著白板上的黑色暴雨警報變化出無數的大風警報,泥石流警報,還有冰雹警報。一時間有種世界未日即將到來的驚悚感。怎麼了?這種天氣?
她走到山洞口,也顧不得一身水,仰望天空,天空依舊是黑沉的雲層,那雲層厚得象濃痰一樣,在山上看,天盡頭,地平線處,依舊是這種濃重的雲,所以,這是普降大雨?災害區域有多廣?
頭魚的部落還是在黃河的上游,但是因為他們住的地方三面環山,不管熱帶低壓氣流還是氣旋,到了就出不去,所以一向降雨量大,水勢狂野,可也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雨,也沒見過能下這麼久的暴雨。上游已經這樣,下游如何了?
忽然間外面一片驚叫聲:「滑坡了!」
婦川驚叫一聲,就要往外跑,手臂猛地被抓住。
回頭,頭魚瞪著眼睛:「我去!這回,你不許出去!」轉頭命令手下:「看著她,不許她出去。」
婦川厲聲:「我要跟你在一起!無論生死在一起!」
頭魚道:「守著我們的族人!」一頭衝進大雨中。
婦川想要跟出去,已經被侍衛一把拉住:「夫人!」
婦川站住,忽然有種不詳的預感,輕呼一聲「素霓」,素霓,你在哪兒?我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