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她也來聽演唱會

  當世，中國人均GDP三百美元出頭，僅為後世的三十分之一。社會上流通的現金很少，M0也才二千億出頭，而到了方離原後世生活的2018年，M0已經突破了八萬億，增長了四十多倍。


  那時候的錢值錢，其實也是因為社會上流通的錢少。要交給林哥的一萬八千塊錢，相當於M0的千萬分之一，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


  看著劉斯奇把一萬八千塊錢揣好，方離原仍是反複叮囑他路上小心。本來是打算和劉斯奇一道去給林哥送去的，隻是方離原被詩人王寧扯住了手腳。


  而之所以被王寧纏住，是因為方離原對詩歌前途的悲觀情緒，王寧要讓方離原見識一下詩歌的蓬勃生命力。


  當天下午，學校詩社要舉辦汪國真詩歌朗誦會，王寧作為學校詩壇的新生力量，也將登台獻藝。


  方離原自然知道汪國真，隻可惜，在前世，汪國真紅徹大江南北的時候，他還是個毫無詩情隻知運算的工科男。


  而在後世，詩歌都沒了，誰又會記起汪國真。直到二零一五年，汪國真辭世的時候，當年的詩歌男女都已然成了油膩膩的中年人，慕然回首，不勝唏噓。


  饒是有心理準備，方離原仍是被嚇了一跳。學校裏最大的一間階梯教室裏擠滿了男女學生，凳子上，桌子上，過道上，窗台上，但凡能安臀立錐之地，都是人。


  王寧入了詩社，算是組織者，方離原這才得以尾隨入內，並且還在主席台的前排就座。


  沒有鮮花，沒有錦旗，隻是在黑板上寫著幾個大字，汪國真詩歌朗誦會。


  唯一有些儀式感的東西，便是教室裏的學生人手一本《汪國真詩集》，旁邊的一位女生手裏捧著的，竟然還是一份字跡娟秀的手抄本，這讓兩手空空的方離原頓覺有些無地自容。


  第一個登台的居然是王寧，他說他朗誦的詩叫《我微笑著走向生活》。


  我微笑著走向生活，


  無論生活以什麽方式回敬我。


  報我以平坦嗎？


  我是一條歡樂奔流的小河。


  報我以崎嶇嗎？


  我是一座莊嚴思索的大山。


  報我以幸福嗎？


  我是一隻淩空飛翔的燕子。


  報我以不幸嗎？


  我是一根勁竹經得起千擊萬磨。


  ……


  王寧在台上深情飽滿地朗誦的時候，台下不少學生也隨聲應和，涓滴之聲幾乎成了呐喊。


  說實話，方離原並不覺得汪詩好，甚至做歌詞都不好編曲。


  可是，在精神饑餓的當世，有個饅頭吃，總比餓著肚子好。


  在靠近門口的人群中，方離原發現了一張熟悉的臉孔。此刻，馬伊俐手裏也是一本《汪國真詩集》，封麵上的詩人正矜持地笑著。耿直如馬伊俐，也要放下冰刀，拿起詩抄。


  朗誦會結束，待詩歌愛好者們陸續散去，方離原才緩步走出了教室。


  “同學，買本汪老師的詩集吧！”三四個學生模樣的人招呼著。


  “多少錢一本？”


  “十塊，十塊一本。”


  食堂裏最好吃的排骨隻要一塊二。


  方離原撿起一本薄薄的詩集，前後看了看，原來還是盜版。


  盜版雖然不光彩，但是也能說明問題，那就是暢銷。


  回到宿舍，仍然沒見到劉斯奇回來，方離原不免有些擔心。


  翻出林哥給的名片，林喆，很吉利的名字。


  拿著名片，方離原正準備到樓下打電話，就聽見走廊裏傳來沒好氣的吆喝，“老方！”


  宿舍門被大力推開，劉斯奇喘著粗氣衝了進來。


  “崔健演唱會，老方！今天晚上的崔健演唱會！”劉斯奇手裏舉著兩張棕黃色的紙片，“林哥給了咱們兩張票，收拾收拾，趕緊走！”

  對於搖滾愛好者來說，崔健當時是神一樣的存在，就像詩歌愛好者們眼中的汪國真。


  工人體育館位於燕京的東部，方離原和劉斯奇趕到的時候，離開始的時間已經很近，可是，場外依然聚集著很多人。


  “哥們兒，有票嗎？”從地鐵口到體育館，一路上都是求票的年輕人。


  工人體育館裏座無虛席，人頭攢動。後世，方離原也曾到工人體育館看過演出，但是，從來沒遇到如此氣氛。男女青年都披綠掛紅，坐立不安，蠢蠢欲動。


  不像一場即將開唱的演唱會，而像是即將打響的戰爭。


  沒想到的是，等方離原隨著劉斯奇好不容易擠到他們的座位時，才發現林哥就坐在鄰座，身邊還有一位眉眼清秀的女孩子。


  場內聲音嘈雜，他們和林哥也隻是點頭握手，沒說話。


  體育館燈光漸漸變暗，舞台被一束藍光籠罩，接著便是樂聲激烈響起。


  刹那間，就像滾油入水，場內頓時沸騰了。


  崔健雙眼蒙著一塊紅布，以《一塊紅布》開場。


  後世看演唱會的時候，年輕人都用手機或熒光棒，這些現在都沒有，用的是打火機，雖然不是很亮，但是卻很火熱。


  工人體育館能容納一萬五千人，那一天進場的恐怕遠不止這個數，因為連過道上都坐滿了人。


  每首歌都是大合唱，聲震九霄。這一晚，除了呐喊，一無所有。


  林哥身邊的女孩子也很瘋狂，站在座位上，從頭到尾都沒有坐下。


  等演唱會散場，出了工人體育館的大門，方離原才發現嗓子嘶啞得幾乎說不出話來。


  “走吧，我送我妹，正好一路。”林哥的嗓子還算正常。


  劉斯奇捅了捅方離原，做了個鬼臉。


  林哥開了車，是一輛不太新的黑色尼桑藍鳥。


  “小方，你是第一次聽老崔的演唱會吧？”林哥發動了車子，問道。


  “是，太棒了！謝謝你給我們票，林哥！”方離原嘶啞著嗓子答道。


  “謝什麽謝，以後隨便點兒，有事兒就說話。”


  “好嘞，林哥！”


  劉斯奇對林哥和方離原之間的對話毫無興趣，探出身子，趴在前麵副駕駛的椅背上，湊近林哥妹妹，語聲輕柔地說：“林妹妹，你現在忙不忙？”


  林哥妹妹猛地一甩長發，坐直了身子，“劉斯奇，你離我遠點兒，小屁孩兒，我是你姐姐，好不？！別動手動腳的！”


  “幹嘛呀？！這不是剛聽完演唱會心潮起伏嘛！”


  劉斯奇雖然依舊是嬉皮笑臉，卻也老老實實地將身子縮回了後座。


  “這是我同學，方離原，以後，你就當又多了一個崇拜者吧！”


  方離原踹了一腳劉斯奇，又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正好被轉頭過來的林哥妹妹看見。


  “好！小方，狠狠修理他，劉斯奇最無恥了！”林哥妹妹拍手稱快。


  “別鬧了，我叫小方，你也叫小方，沒點兒禮貌。”一直靜靜開車的林哥，騰出右手，拍了拍妹妹，笑著說道。


  “方離原，哪個離？哪個原？”林哥妹妹問道。


  “離離原上草。”方離原答道。


  “你的名子可真有詩意，我叫林朋，有朋自遠方來的朋。”


  “都別裝文化人了，行不？林朋，你別聽方離原瞎掰，他們家是搞核武器的，離子，原子，殺人武器，知道不？什麽詩意？”劉斯奇不屑地搶白道。


  路邊燈火輝煌，方離原聽著林朋的笑聲，自己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