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覺陳嘯主仆的疑惑,弄堂神色中透出一層嘲笑,他邊打開手邊的藥匣子,拿出兩包布囊,邊用輕佻的語調道:“托端木家那群酒囊飯袋的福,這條胳膊非斷不可。”
魏遠再按耐不住,被弄堂說話的語氣刺激的擰眉嗬斥道:“你這小子好生無理,我們二爺雖是來這裏找你看病,可一無出言冒犯,二無仗勢欺人,你何故如此區別對待!”
“區別對待?”
弄堂不屑的嗤笑一聲,手腕一抖,將那兩條布囊中顏色略深的那條順勢鋪開,露出密密麻麻將近上百根金針。
身旁海棠已點好了火燭,推至弄堂麵前,後者沒有說話,隨意抽出一根最細的金針,在焰上燒灼片刻,兀地刺入陳嘯的百會穴中。
陳嘯手腕猛地顫了一顫,眼睛不禁眯了起來。
弄堂睨了眼他的反應,涼涼地道:“怎麽?沒料到這區區金針竟會刺痛你這錚錚鐵骨?”
陳嘯不語,但看向弄堂的眼神卻表明了弄堂猜的分毫不差。
就連魏遠見到陳嘯的反應都自覺不妙,緊張地看向弄堂,似在等一個說法。
弄堂垂下眼眸,又是一個不經意便將金針起了去,卻不是如平常的那般直接拔掉,故意用針尖反複挑撥了兩下,隻見原本針眼兒的地方滲出了一滴暗紅色的血珠。
弄堂依舊是那薄涼的語氣道:“看見了嗎?毒已至百匯,這點倒是多虧了端木家的秘技——萬法歸一。”
弄堂說著視線已轉到了魏遠身上:“當端木家遇到棘手的毒且輕易想不出對策之法時,便用銀針將患者全身的毒素牽引至身體一側,配些以毒攻毒的方子壓製。這方法短時間確是有顯著療效,隻可惜…”
“可惜什麽?”魏遠的手已拄到了醫台上,額上青筋暴起,與之前嬉皮笑臉的樣子判若兩人。
弄堂迎上他的眼睛,緩和了態度:“可惜有很強的反噬性,你以為世上真有什麽以毒攻毒的法子嗎?以毒攻毒不過是說的好聽些,其實無外乎就是讓體內兩種毒素相互抗衡,末了卻還需要將之前所用以壓製的毒一並解了,若不然時間一長,無論這兩種毒素在體內作何反應對患者的身體都是百無一利的,我說的…可是夠清楚了?”
“端木家這幫狗賊!”
魏遠破口大罵,轉身便要揚長而去。
“站住!”
陳嘯赫然出聲喝斥,見魏遠收住腳步才緩緩轉回頭來,和顏悅色地對弄堂道:“先生莫要見外,我這手下脾性差了些。”
弄堂不語,隻是從新上下打量了仍憤憤不平的魏遠,右手悄悄撫上了身旁海棠摸向後腰的左手,輕輕的搖了搖頭。
海棠的睫毛微微顫了顫,鬆開握著匕首的手掌,卻依舊警惕地看著佇立在原地沒動的魏遠。
魏遠回頭凝視陳嘯淡漠的背影半晌,懊惱的吟恨一聲,繼而又站回了其身後。
陳嘯正了正坐,對弄堂態度更為嚴謹:“依先生看,陳某的手臂必廢無疑了麽?”
“要命要手?”
話已到了這個地步,陳嘯知道自己再沒有別的選擇,遂不帶任何遲疑便回答道:“煩請先生費心。”
弄堂心中默讚了一句,好個將帥之才,麵上卻未表露半點痕跡,他轉頭對海棠吩咐道:“將廟門外的人散了,大門以內的人留下,今日便到這裏。”
“是。”
海棠乖乖應了,又忌憚地看了魏遠一眼,才動身而去。
魏遠被海棠的眼神看得心裏毛毛的,不由小聲嘀咕道:“這黃臉兒的半大孩子,好強的氣場。”
陳嘯又複回頭斜瞪了他一眼,魏遠猛地住了口,再不敢多嘴半句。
陳嘯再次開口問道:“聽先生的意思,我這傷若非端木家的用以醫治的萬法歸一,這手臂興許還能保得住?”
對方禮待有加,弄堂也非無理取鬧之人,當即利落地頷首道:“十有五六可以,我看你臉上傷口的形狀以及潰爛程度猜想,你多半是被淬過毒的利刃所傷,之後又隻做了簡單的止血包紮,耽誤了解毒的最佳時效。”
“是。”
弄堂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便是了,那名端木家的大夫大概多半也是正因如此,才未能及時判斷出那毒藥的成分,卻不想擅自運用萬法歸一的法子卻加速了毒發。”
弄堂說著掃了掃陳嘯二人的反應繼續道:“依我判斷,單靠原本那毒素的發展速度,該是隻侵入到肩膀上下的位置才是,可如今……嗯,沒救了。”
聽到弄堂的話,魏遠年輕氣盛的缺點有暴露無遺,拳頭攥的咯咯作響,試想若是眼前有端木家的人,定將他的腦袋砸的粉碎。
正待室內一片沉寂,卻見除卻院內所剩的為數不多的幾名病患,門外的長隊已盡數散了去,眾人皆知曉城隍醫的習慣,若是當日遇到棘手的病情,他從不叫人做無謂的耽擱。
到最後,原地隻留下了幾對三五成群之人,皆是麵色不善,窮凶惡極之輩。
魏遠臉色有些不悅,轉而對陳嘯低聲道:“這些人怎般看都不像是來看病的,倒像是找茬兒的!”
陳嘯淡然,轉而對弄堂出聲問道:“先生,可要……”
陳嘯話還未說完,卻見弄堂搖搖頭,聲線中摻雜著幾分笑意道:“木土此刻,怕是開心極了。”
“木土?”
魏遠複念道轉而看向門外那相比弄堂更為單薄的小藥童,心想:這城隍醫說得怕是那藥童的名字,可那少年麵對數十位草莽大漢又能做得了什麽?
魏遠對此很是好奇,與他同樣好奇的還有陳嘯,是故,主仆二人皆是一臉認真地盯著門外的動靜,特別是魏遠,他隻道一旦見那藥童挨打,便衝出去幫忙,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叫魏遠險些驚掉了下巴。
海棠見來者不善,便用了先禮後兵的策略,先是好言將廟內情景重複了一遍,卻見那幾個小群體已湊成了一幹隊伍,正虎視眈眈的看著廟內的弄堂,絲毫為將她一個小小的藥童放在眼裏。
海棠扼腕:“嘖嘖嘖,我興奮得脈搏都跳快了好幾個頻率,終是把你們給盼來了!”
為首的大漢聽到海棠突然變化的女音,終是正視起了麵前的小個子。
“你是…”
不等他說出那個女字,海棠已迎麵伸去一記直拳。
大漢忙本能地向後一仰,僥幸躲過,還未來及換氣,卻見海棠追擊而來的拳頭突然轉換了路子,在他眉眼不遠處變作為掌,左腿攻前半步,手背一個呼扇,迅猛的力道已狠狠地甩在了他那張布滿絡腮胡的臉上。
海棠靈活的收腕,隨即將重心盡數落於前弓的左腿上,右腿高抬一腳便將為首的大漢踹得飛了出去。
海棠嘴角淺淺一勾,隨後迅速轉移重心,旋轉左腿作掃堂姿勢依次將兩邊的一幹大漢紛紛撂倒。
此時局勢已完全顛倒,海棠轉而成為居高臨下的那一方,盛氣淩人地審視著倒地的數名草寇,蠟黃的臉上多了幾分玩味,為原本平平無奇的容顏添了絲俏皮。
“端木家給了你們什麽好處,竟敢來這裏與我家公子添堵?”
海棠此刻已恢複了木土所用的聲音,稚氣未脫的少年聲線與說出的詞匯格格不入,卻叫聽者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