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叫木土?”
埋頭寫方子的弄堂嗯了一聲,斜眼睨了有些低落的海棠一道,輕聲說:“去將藥箱裏的甘草鍘了,分量包好。”
“是。”海棠悶悶地應道,引得堂內其他的病人頻頻側目。
鐵匠凝視木土從自己麵前走過,滿頭霧水的坐到凳子上,伸出手腕放到軟墊上,好奇地道:“這小木土是怎麽了?方才還好好的。”
弄堂移神到海棠遠去的背影上,又無聲無息的回過頭來,不答鐵匠的話,轉而道:“近來體虛,莫要再勞神了。”
“額?哦哦!唉,一把老骨頭了,終身的勞碌命,我們家那口子也是勸我早些退了去,可城隍醫你是知道的,我那個不爭氣的兒子落海,整日隻知道埋首鍛造什麽刀刃,揚言要讓蟠龍寶刀再次現世,可要知道,就連藏劍山莊都再難打出當年的絕世寶刀,我們這般平頭小民又怎麽可能打出來的呢?唉…也算是家門不幸!”
落鐵匠歎了口氣,顯然是心中鬱結難平。
弄堂點點頭:“也不用這般貶低落海,我聽說落大叔祖上也算是武林世家,也許落海會隨了祖上因緣也說不定。”
落鐵匠擺擺手,黝黑的臉上竟出現了一絲暗紅:“城隍醫抬舉我們了,不過落家不才,祖上的確是出自武林世家,我們這一係也不過是與本家遠得不能再遠的旁支,再說落氏已沒落了不知多久,就算有再大的因緣也落不到落海那小子頭上,還是莫要白日做夢了。”
弄堂沒在說話,慣例在落鐵匠的幾大穴位上施了幾針,調了些必備膏藥,便妥了。
可腦海卻是對落鐵匠的兒子落海留了幾分算計:區區市井中打鐵匠的兒子,竟會曉得江湖中失傳已久的絕世寶刀蟠龍刀嗎?還揚言要再造它,果真是有意思……
啪!
瓦罐落地,碎裂的聲音傳來,使得原本有些嘈亂的城隍廟內出現了時間不短的寂靜。
“嘖!”
有抽氣的聲音傳來,稍候又是幾陣絮絮低語,不時,一雙金絲繡得雙龍戲珠圖樣的黑靴步入門來,順著鞋子向上看去,入眼的更是一件件貴氣逼人的華服配飾,可惜頸上的那張臉,卻是有些駭人。
來人非富即貴,可原本好好的一張臉,生生潰爛了將近一半。從他左半邊完好無損的容貌不難看出,此人年近四旬。
在眾人的一片唏噓聲中,這人不卑不吭,不怒不躁,實乃修養甚深。
弄堂不為所動,繼續為一名臉色蒼白的秀才診脈,仿佛察覺不到廟裏的異動。
那中年人扭頭搜尋了片刻,見方才那碎瓦聲,不過是年幼的乞丐,見到他臉上恐怖的傷口,不慎沒拿穩自己討飯用的陶碗,失手打翻在地。
中年人不語,偏頭對跟來的侍衛點頭示意,侍衛隨手從懷中摸出兩塊碎銀,快步走到那小乞丐身前,彎腰將銀子塞進他手中,然後將他手心合攏,善意地笑道:“別怕,這是我們是陳國公府的二爺,今西南駐軍的副帥,隻會保護我們老百姓的。”
“魏遠。”
聽到主子的召喚,名叫魏遠的侍衛,無奈的扯了扯嘴角,心道又是再怪自己話多。
“是,二爺。”
魏遠老實的應了口,臨了還不忘捏捏那小乞丐髒兮兮的臉蛋兒,平易近人地笑了笑。
待其回到陳嘯身後,果然迎來對方一記冷眼,魏遠腆著臉傻傻一笑,小聲說道:“將軍息怒,這樣一來咱們也不算是無故離職,這看病嘛,總是得準許咱們請個假不是?”
陳嘯不理會他嬉皮笑臉,轉而繼續注視起麵前那年紀輕輕的大夫。
他已觀察了這年輕人許久,不管來人是外傷還是什麽頑症,他診治起來皆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顯然是有些真才實學,否則斷然是做不到如此地步。
況且,來這裏看病的人雜而多,病因五花八門、傷勢輕重不一,他能一直穩坐泰山忙而不亂,井井有條的做著自己事,已足夠叫他另眼相看。
“看來阿奕說的沒錯,他的大皇兄,果真是推薦了一位好的大夫給他。”
陳嘯很少稱讚人,更不要說這麽明明確確的誇獎。魏遠再三確定了自己的耳朵沒出問題,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嬌弱得像個女人一樣的大夫,不知該用什麽詞來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
好半晌,他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猶猶豫豫的問道:“將軍想要招攬他?”
陳嘯輕笑一聲,臉上潰爛的傷口也跟著擠在了一起,顯得更加猙獰。仿佛意識到了自己的狀況,陳嘯幹咳一聲道:“招攬?隻怕太子早已將人收到旗下留以自用了,哪裏還輪得到你來。”
魏遠語塞,不等他再次出聲,卻見身前之人已然離去,徑自坐到了醫台之前,安靜的等候看診。
弄堂放下手中的筆,緩緩抬頭,正好對上陳嘯猙獰可怖的傷容,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正當陳嘯以為弄堂皺眉是因為他麵容滲人,卻不想對方開口便道:“你這傷已拖了太久,殘毒侵入了頸部的動脈,右臂怕是保不住了。”
陳嘯與魏遠聞言雙雙一怔,尤其是魏遠,顯然一副見了鬼的模樣。
魏遠心中百感交集,這小白臉兒不聞不問,單是看了一眼便知道將軍的臉上是毒非傷,比端木家那些號稱神醫的江湖騙子強了不知多少倍!可他方才說…將軍的右臂…保不住了?
陳嘯先是默不作聲,然後輕輕點點頭:“先生所言極是,我這臉,的確是中毒所致。”
弄堂不接話,手指敲敲桌子,示意他將手腕放到桌麵上來。
陳嘯授意,抬起已有些腫痛的右臂放到桌上,卻見弄堂的臉色驀地黑了起來。
不等他詢問,便聽弄堂扭頭朝後堂叫道:“將麻沸散拿來!”
正當陳嘯、魏遠兩人一頭霧水時,卻見從簾子後鑽出一黃臉小童,手裏拿著兩小袋麻布包。
叫兩人驚詫的是,這小童同樣沒有因為看到陳嘯臉上的傷大驚小怪,隻瞟了一眼,便走到了那青年大夫身後,等待其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