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尚書房的空氣再次流通起來,杜寧平靜地望著失魂落魄的杜奕,溫聲細語地道:“四皇弟,你真的認為…父皇會把皇位傳給除了你之外的人嗎?”
杜奕茫然地轉頭,見昔日與世無爭的大皇兄,一如既往是那般溫潤如玉的模樣,看似永遠都置身事外。
一種自慚形穢地感覺在杜奕心頭油然而生:“大皇兄若是想看老四的笑話,不妨直說,何苦這般拐彎抹角。”
杜寧直視他半晌,垂下眼去:“罷了,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陳國公畢竟是你外祖,你到他那裏到底可保性命無憂。”
杜奕錯愕地看著杜寧,不明所以地道:“皇兄此時與老四打這種親情牌,莫不是遲了些?”
杜寧莞爾一笑,笑中七分無奈三分疏離:“四弟說的是,若是我早些時候同你走得近些,興許,在所有暗殺我的刺客當中,也不會有人出自四皇子府。”
杜奕聞言呼吸一滯,隨後苦笑道:“興許吧。”
他垂頭看著自己有些汙濘的雙手,有晶瑩陡然墜落。
興許嗎?
杜奕釋然地歎了口氣,垂下手去抵住地麵,手腕使力從地上緩緩地爬起來,與杜寧相視而立。
杜奕知道,杜寧之所以那樣說,是想告訴他,即便在他最落魄的時機,都不肯相信他的大皇兄無心與他為難,若是放在別的時候,說與不說,又有什麽區別呢?
“抱歉。”
“無妨。”
杜奕回頭看了看年少時期,無數次滯留到天亮的尚書房,突然覺得自己有些可笑:“大皇兄,你是不是覺得四弟心太急了些?”
杜寧不語,但心中對杜奕的話,卻是認同的。
杜奕的確是部署的太早了些,如果他不是第一個被揪出來的皇子,也不會落到如今這個下場。
杜奕抿了抿唇,凝視著高高在上的皇帝寶座幽幽歎息:“我們的目的從始至終都是為了那個皇位,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登上寶座的理由,卻開始變了。”
他收回視線,眼睛從新落到了杜寧臉上:“但我忘了,我之前所有的部署都是為了曾經最原始的理由,所以,當我不再是原來的那個我,這些東西便再也不是我手中的籌碼,而變成了勒斷我脖子的白綾。”
杜寧不知道杜奕口中的兩個理由到底分別是什麽,但他知道,促使杜奕一步一步走到今天這個地步的,正是他們皇室百年來不變的冷血和無情。
“有勞大皇兄。”
杜奕雲淡風輕的對杜寧友好的笑笑,難得真心實意的朝杜寧見了一個恭敬的臣下禮。
杜寧不知是心理作祟還是確實如此,他看到杜奕的脊背,似乎比平日更加挺直了些。
也許,是無擔一身輕吧。杜寧想著,朝杜奕回敬了一個兄弟禮。
他這個年僅十五歲的弟弟,未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而他作為兄長此時能做的,隻有祈禱這個少年能始終保持初心,再不被偶然的過眼雲煙…擾亂了方向。
“走吧。”
杜寧將杜奕的胳膊架到肩上,目視前方,慢慢朝大殿外走去。
而杜奕,在杜寧有此動作時,已悄悄紅了眼眶。
他已跪了近六個時辰,且未曾挪動一步,此時膝蓋以下早已沒了知覺。
可他作為皇子最後能為自己保留的尊嚴,卻是自己站著走出這座他成長的宮牆,而不是被束縛離開。
杜寧沒有按武帝所說的那樣,將他押解,他已是感激,可他沒想到,對方竟是做到了這一步。
“大皇兄,讓我自己走吧,否則,你會遭人構陷的。”
杜寧不以為意:“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若真叫人落了口實,我豈不是輕輕鬆鬆便得了陳國公這一大助力!”
杜奕輕笑:“我倒是忘了,大皇兄自小便樂觀之至,索性也得上天眷顧,向來都會逢凶化吉,絕處逢生。”
杜寧挑挑眉:“你倒是嫉妒了?”
“怎會,也許這正是靜妃娘娘在天有靈,保佑著大皇兄吧。”
杜寧聞言站住腳步,低頭怪異的盯著杜奕,換來杜奕更加怪異的盯了回去:“看我做什麽?”
“我想,陳妃娘娘先天有知,也在無時不刻的關注著四弟的一舉一動。”
杜奕:“……”
兩人都怪異地相互盯著對方,仿佛都在等另一個人先示弱,隻可惜,直到兩人皆淚流滿麵、麵紅耳赤,也沒決出來是誰先移開的視線。
杜寧一邊擦眼淚,一邊對瘋狂眨眼睛的杜奕說:“去保山可以路過麗江和大理,這兩個地方都是修身養性,陶冶情操的好去處,你不妨多待些時日。”
杜奕捂住眼睛不再頻繁亂閃:“那時,我說的話,又怎能作數。”
“可我說的作數。”
杜寧收起袖子紅著眼睛含笑看他:“意下如何?”
杜奕怔住,杜寧方才,是在向他透露自己的底細嗎?
他猶豫的鬆開捂住眼睛的手背,不解地看向杜寧,仿佛在印證著自己的推測。
杜寧麵不改色,笑容潤如春風。
“別看孤,父皇叫孤負責押送你去西南的事宜,孤自然能在這件事上插得上話。”
話雖是這樣說,可杜奕已知道,杜寧想表達的並非如字麵上那般。
他突然自稱孤,其實是在告訴自己,他好歹是個太子。
杜奕突然沒好氣地笑出聲來,就在不久前自己還曾派人去查探杜寧的虛實,可得到卻是一些無關緊要的表象。
現在,麵前這人竟就這麽毫無防備的告訴自己他手中並非沒有底牌。
杜奕說不出自己心中到底是什麽滋味,畢竟這種心情,他已經很久都沒有出現過了。
“意下如何?”
見杜奕不語,杜寧再次追問,這時,他的眼睛已經恢複如常。
杜奕看著他期待的神情哼笑一聲,輕快道:“求之不得。”
杜寧嘿嘿一笑,單手摸進懷中,將早上從弄堂處要來的金瘡藥塞進杜奕手中。
“踐行禮,寒摻了些,多擔待。”
杜奕低頭看著手中貿然多出來的金色小瓷瓶,但笑不語,方才眼中的紅腫,也久久都未好轉。
看來這次…是杜寧贏了啊。
杜奕捏緊手中的瓷瓶,惋惜的歎了口氣。
東宮,青鳥院。
“這麽說殿下晨起時朝我要的那瓶上好的金瘡藥,是為了給四殿下的?”
弄堂眼神兒斜睨著杜寧,將其看得心虛不已。
“咳。”
杜寧幹咳一聲,避開弄堂直勾勾的打探,故作鎮定道:“孤總不能叫老四帶著傷上路吧?”
“喔……”
弄堂拉了一聲長調子,不再理會杜寧,繼續手中尚未完成的事情。
杜寧久不見弄堂說話,便好奇地朝其跟前湊去,隻見弄堂手中捏著一顆古怪地藥丸,來回打量。
杜寧不明覺厲地問道:“你看起來有些不對勁啊,這是什麽東西?”
弄堂瞄了杜寧一眼,不懷好意地道:“化石丹。”
“化石丹?”杜寧蹙眉,顯然對這名字十分陌生:“什麽東西?”
弄堂將那顆藥丸高高舉起,古怪地笑了笑:“能用化石丹解決的事情,又何須大費周章呢?”
“嗯?”杜寧還是未懂弄堂的意思,可他卻感覺的出,弄堂的心情,似乎格外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