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霍尊,我要嫁給齊王做侍妾了。”
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
“那時,我腹中已經懷了他的骨肉。”
華堂客散簾垂地,想憑闌幹斂翠蛾。
“房門外的鎖,是我爹親手落的,我待如何?”
應似園中桃李樹,花落隨風子在枝。
“寧兒是皇嗣,我逃不脫,也走不掉。”
臨別殷勤重寄詞,詞中有誓兩心知。
“照顧好寧兒,讓他像你一樣,頂天立地。”
……
“我叫靜兒,碧空溶溶月華靜的靜。”
黑暗中,一雙清冷的眼睛豁然睜開,直直的盯著頭上的床幔久久未動。
霍尊驀地鬆了一口氣:這個夢,越來越清晰了。
知曉自己再難入眠,霍尊索性翻身下床,習慣性的走到窗前支起了半扇窗子。
窗外薄霧藹藹,夜色朦朧,空氣中夾雜著濃濃的水汽,有些微冷。
而此時本該積滿落雪的地麵,卻已然恢複了泥土本來的顏色。
霍尊屏息,全身心的感受著從窗口拂麵而來的潮氣。
“主子。”
隨著聲音落地,有一抹黑色的身影突然出現在窗外的一側。
霍尊不看他,吐出一口濁氣問:“東宮出事了?”
那陰影的嗓音有些低啞,卻十分清楚的回答:“並未,隻不過端木風玥如今身在東宮,且已見過了太子殿下。”
霍尊嗯了一聲,仿佛事不關己。
許久,才聽到他再次出聲道:“太子有什麽動靜?”
那陰影停頓了片刻,老實回答:“太子不曾動靜,可太子妃卻徑自從暗室內挑選了五名暗衛…欲養成死士。”
霍尊的臉上閃過一絲訝然:“這小姑娘有點兒膽識,也足夠心狠手辣。”
陰影道:“那五人入藥時,太子妃就在身側。”
“親眼看著手下受五毒鑽心之苦嗎?”
霍尊哼笑一聲:“嗬,太子如今缺的就是這分狠戾。”
陰影緘默。
霍尊冷眼睨向窗外:“宮裏的事辦得如何?”
陰影道:“已促成二、三皇子側目,德妃如今也已從皇後手中分權過半。”
霍尊淡淡應道:“不可大意,隻要太子還是太子,就一定會有人對他下手,兩個大的無暇顧及,可小的,還有不少。”
陰影一怔,然後鄭重點頭:“是!屬下定會早做打算!”
霍尊嗯了一聲:“早些回去吧,明日東宮怕是不得安寧。”
陰影沒有動步子,試探的問道:“主上,端木風玥…”
“不用管他,隻管好你份內的事便可。”
“是。”
話落,陰影陡然消失,整個世界再次陷入沉寂。
霍尊出神的望著外邊濕漉漉的泥土,腦海浮現出夢中女子的身影。
霍尊微笑:靜兒,杜寧長大了,可他比較像你。
我要暫且讓他吃些苦頭了,不然,他永遠都不能獨當一麵。
你相信我,對嗎?
恍惚中,霍尊仿佛看到那女子對他淺淺一笑,露出兩顆深深的梨渦,用他最熟悉的聲音甜甜的應道:
“嗯,我相信你。”
“是嗎?那太好了。”
霍尊喃喃低語,落寞的眼角沁滿了濕意。
……
東宮,太子寢殿。
蕭蓉望著鏡子暗自出神,手裏拿著一把木梳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著自己的頭發。
杜寧隻著中衣坐在床上,手中捧著一本書冊,靜心研究。
蕭蓉回過神,放下手中的梳子,滿臉愧疚地道:“折了兩個,都怪我!”
杜寧聞聲瞧去,見蕭蓉用力地扯了自己頭發一把,頓時被嚇的變貌失色。
“蓉兒!你幹什麽!”
他連滾帶爬的奔至蕭蓉跟前,心疼的從她手中將如瀑的青絲解救出來。
憐惜中又帶著些怒氣道:“你這是做什麽?好好的幹甚要揪自己的頭發!”
蕭蓉轉過頭看他,臉上已似梨花帶雨。
“傻瓜,你哭什麽?”
杜寧柔柔的拭去她臉上的清淚,連呼吸都帶著心疼。
“隻在入藥時…便折了兩個,接下來…”
杜寧的動作僵住,然後將頭垂向地麵,不多時,他輕聲問:“為何,不與我商量?”
蕭蓉閉目:“殿下定不會同意。”
“你明知如此…”
“妾身別無選擇。”
“別無選擇?”
杜寧高聲反問,他抬起頭正對上蕭蓉朦朧的眼睛:“死士是什麽?”
見蕭蓉不語,杜寧哼笑一聲,站起身來:“你不說,那我就自己回憶一遍。”
他注視著蕭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死士者,百毒不侵且不知疼痛,惟主人之命是從,大成者,武功可達至其身所及巔峰。”
“嗬,對我們來,果真是利器。”
杜寧苦笑,繼而話鋒一轉:“可對於那些成為死士的人來說呢?這是什麽樣的折磨!”
他看著蕭蓉的眼神,有掩不住的失望,可最後還是不忍見她流淚,惡狠狠地擰過頭去。
“受五蟲侵體,血抵百毒;封痛穴,剜其骨肉而不知;斷情絲,封其雜念;周身經脈逆行,以藥輔之,可大幅提升內功。”
“你聽到了什麽?這裏的每一步都是要他們拿命去換!即使活著挺到了最後,也隻會變成一個沒有靈魂的行屍走肉!”
杜寧閉目:“蓉兒,你怎麽能夠…”
“正是因為殿下不能,妾身才別無選擇。”
蕭蓉的聲音恢複了清冷,臉上的淚痕已幹,如雁過風清。
她毫不畏懼的對上杜寧不可置信的怒視,努力克製住自己聲音中的顫抖:“殿下憑心而論,妾身錯了嗎?”
她道:“殿下是不是忘了,除了一個虛名,我們一無所有。”
蕭蓉自嘲的笑笑:“還有這些暗衛的身份殿下莫不是也記不得了?那蓉兒提醒您就是了。”
“他們有些是受冤案牽連的罪臣之後;有些是喪父喪母的孤兒;當然,更多的是險些死在貪官汙吏手中的普通百姓。”
蕭蓉看著杜寧:“這些年,他們為何自願跟在殿下身邊出生入死,殿下你可曾知道!”
“因為他們相信你,相信你是一個好主子!相信你可以讓像他們這樣的人越來越少!讓天下所有的百姓安居樂業!”
“可如今,殿下可能拿得出一樣能與二皇子、三皇子一爭高下的東西?”
杜寧不語,但看向蕭蓉的眼神,漸漸變得無力。
蕭蓉強打起精神坐回梳妝台,利落的挽起長發,深吸了一口氣。
“人是在我眼前去的,我比你更痛心,可我們現在隻有這一步路可以走!眼下二皇子三皇子反目,正好是東宮得以喘息的機會!”
蕭蓉站起來,最後看了杜寧一眼,道:“死士,是我們反擊的第一步,希望殿下好自為之。”
蕭蓉說完便絕然離去。
她沒勇氣看杜寧的反應,也不敢想他接下來要做的決定,她隻知道,這一次,杜寧很痛苦。
這些年,即便他嚐盡了人情冷暖,看透了世態炎涼,可骨子裏仍然是那個溫暖善良的少年。
他不曾被誰厚待,可也從未想過要去苛待別人。
蕭蓉背靠在寢殿的院牆上無聲抽噎:“寧兒,原諒我,可有些事,單靠善良,是絕對做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