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三更,鵝毛般的大雪突然打著旋兒的從天而降,且來勢洶洶、絮絮不止。
不久,遍地的皚皚便化作為無暇的明鏡,將漫長的黑夜照得發亮。
晨醒,弄堂似往常一般推開窗,目光所到之處皆是一片晶瑩。
天有些灰,雪還在簌簌而落,弄堂靜立於窗邊,見此景象有些猝不及防,鬼使神差的便將手伸了出去。
飄雪入掌而融,涼意觸及叫弄堂一瞬間便恢複了清明。
他望著整片素裹銀裝收回手去,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喃喃道:“終於下雪了……”這樣,他化作灰燼的親人,也終於可以不用在烈日下曝曬,不得安息了……
弄堂的眼神慢慢朝普陽城方向的天空飄去,愈飄愈遠。
“聽大小姐說,這是近幾年闕都周邊最大的一場雪!”
弄堂怔了怔,苦笑著轉頭看向說話的人。
“這麽大的雪,你不在房裏偎著,來我這兒做什麽?”
海棠撇撇嘴,哀怨的舉了舉手裏的兩個湯婆子道:“我昨日得了好東西,便想著與你送來,你卻這樣冷淡,好不近人情!”
弄堂搖搖頭,似拿她沒辦法,妥協道:“稍候,我給你開門。”
海棠轉而為笑,沒做聲,快步行至門前等弄堂迎她進去。
吱呀一聲,弄堂拉開門扉歎道:“進來吧,外邊冷。”
海棠拍拍滿身的積雪,喜滋滋的跟著弄堂進去,為保暖起見,便又將門原封不動的關了去。
弄堂聽見閉門的聲音,皺了一下眉頭,回頭去看海棠,卻隻入眼了一張嬌憨可愛的小紅臉兒,不禁幹咳一聲。
海棠見他有異,腦中回想,複而釋然道:“別難為情,你身子弱我把門關上是怕冷風進來。”
弄堂頷首:“是我狹隘了。”
海棠擺擺手,爽朗的回應:“不會不會,我跑江湖久了,對這些繁文縟節不甚在意,倒是忘了你出身世家,理應介懷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是我思慮不周。”
弄堂行至火爐前,提起爐上的銅壺往茶盞裏注上水,然後端起一杯清香四溢的紅茶遞向海棠,不慢不急的道:“我哪裏算是世家…義姐休要嘲笑我了。”
海棠挑挑眉,將手裏的湯婆子置於桌上,回手接過弄堂遞來的茶,放於唇邊小心翼翼的吸了一小口,溫暖瞬間入喉,然後流向腹中。
“大雪的天氣,果然還是喝大紅袍最好!”
弄堂聽她發自肺腑的感歎,麵露欣慰:“你就這麽跑過來,連個大氅都不曾披,我料想你也是早被凍透了。”
海棠難為情的嘿嘿一笑:“我聽小少爺說你素日手涼如冰,昨日跟鏢回來,正巧見到這物件兒便想著買來與你,隻可惜入了夜,沒敢過來叨擾。”
弄堂的眼睛掃了掃桌上的湯婆子失聲啞笑:“冒這麽大的風雪來送這兩個小東西,這天下除了你,怕再難尋到第二個。”
海棠裝傻充愣,故意曲解弄堂話裏的意思自誇道:“我也是覺得像我這般心地善良的人,世界上再難一遇!”
弄堂不接話,執起一個湯婆子打開,複又提起爐上銅壺,朝湯婆子內注滿熱水,待將其裝置妥當,徑自將它塞進了海棠手裏。
“既是買了兩個,那我便分一個給你這個心地善良的人吧,也算是落實了古人那句好人有好報。”
海棠意外地看著突然出現在手裏的湯婆子,有些不知所措,但很快便朝弄堂友善的笑了笑:“那便多謝了!”
說話間,弄堂也已經將第二個湯婆子安置好,抱在了懷裏。
聽聞海棠道謝,弄堂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你總是有讓我啞口無言的辦法,我若是應了你這聲謝,豈不是要遭天打雷劈?”
海棠吐吐舌頭:“一時忘了,這竟是我帶來的東西.”
弄堂笑而不語,感受到手心裏不斷傳來的暖意,他將眼神至於海棠身上,見其正一臉滿足地捧著熱氣騰騰的大紅袍啜飲,心中似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有些微微酥麻。
“海棠。”弄堂突然出聲道。
“嗯?”
“等雪停了之後,我們便要去東宮了。”
海棠聞言將頭轉向半開的窗子,見雪勢已經漸小,隨即點點頭道:“好。”
她歪頭想了一會,將手中的茶盞放於桌上,正襟危坐的注視著弄堂的臉,反複吸氣了幾次,像是下了好大的決心。
“弄堂…”
“何事?”
“其實我…其實…”
“嗯?”
弄堂與她對視,眉目間滿是詢問,卻沒有絲毫不耐煩的意思。
“其實太子…”
“海棠姐姐!原來你在這裏啊!”
海棠被這尖銳的童聲打斷了要說的話,連帶著積攢了好久的勇氣也消失殆盡!整個人如泄了氣的水囊一般,隻剩下了苦不堪言。
弄堂聞言看向窗外,隱約見有小半個腦袋露出,不禁失笑。
海棠也無奈的看向冷不丁出現在弄堂窗外的程遠程,心裏全是怨念!
程遠程不知道自己壞了海棠的事,還滿臉興奮的要往人家身前去。
小小的手掌往窗框上一拄,借力一個打挺便從外邊躍了進來,然後樂顛顛的湊道弄堂跟前道:“弄堂哥哥打擾了,我是來找海棠姐姐的!”
事不關己,弄堂溫和的點點頭,沒有說話,眼睛垂於手中的湯婆子上,似在養神。
程遠程再次將臉轉向海棠,後者翻了個白眼兒,整個腦袋便伏在了桌上,但還是將臉露在了程遠程那邊。
“小少爺,不管你怎麽纏著我我也是那句話,我看你根骨很好,可以教你輕功,但是易容術是萬萬不能教的!”
無論是從海棠的反應、語氣以及話裏話外,弄堂都已經聽出,程遠程早就不止一次的找過海棠了,且都被拒絕了。
複想起自己蘇醒那日,程遠程也是突然出現在自己床下,瞪著眼睛問他:“是否見過海棠?”
弄堂再次失笑:想不到這個孩子小小年紀,便懂得持之以恒,真是難得。
想罷,弄堂悄悄睨了程遠程一眼,而後,複又不吭不響地合上了眼睛。
“不是姐姐也說過第一次見我便想收我為徒的嗎?”
程遠程發動優勢,一雙大眼睛可憐兮兮的看著海棠,聲音帶著哭腔,好像受了多大的委屈。
海棠有苦說不出,見程遠程這樣,絕望的發出一聲悲鳴,將額頭對著桌子的邊緣咚咚咚的敲了起來。
弄堂和程遠程紛紛停止了自己裝模作樣的表演,驚訝的看著海棠自殘。
這件事說來也是海棠自己自作自受。
起初見到程遠程時,海棠見他腳下生風、步履輕盈,便料定他是學輕功的好苗子,本欲將自己的輕功傾囊相授,便與程蒼說起此事。
誰知程遠程知道了以後不但要跟她學輕功,還央求她將易容術一並傳授,海棠當然不同意!
至於原因,她也如實告訴了程遠程。
她所學的易容,是獨門秘法,代代單傳,而且還有一條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