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若隻是單純的向海棠請罪,求她原諒,尚在情理之中,可偏偏他還要勞煩人家姑娘跟他去東宮,保護他這個武功盡失的人,這叫他如何開口?
弄堂躊躇不前,左右不知該如何去說,最後幹脆站定,眼睛直直地望著海棠房間的方向,徑自出神。
而在弄堂的身後,海棠歪著腦袋斜靠在廊柱之上,默默地注視著他一個人在前邊自言自語、柔腸百轉,竟也站了同樣之久。
在這段時間裏,海棠看著他猶豫不定;看著他寸步難行…直至現在,看著他正在暗自傷懷,嫌棄著他自己無能。
“死矯情…”
海棠默念,然後將手心裏吃剩的葵花籽殼盡數朝弄堂的頭上扔了去。
弄堂並未察覺身後有人,仍然沉浸在懊悔之中不能自拔,故當一捧瓜子殼天仙女散花式的灑落在他的頭頂、肩上時,弄堂的大腦在那一瞬間變成了空白。
“你在這兒幹嘛?”
海棠兀的出現在他眼前,一襲紅裙堪比芍藥。
“我…”
海棠的出現令弄堂猝不及防,慌亂中,他先前早已想好了一半的說辭,也被完全拋之腦後,忘得一幹二淨。
海棠聽他“我”了半天,也沒等來一句下文,反而看見他額角已有薄汗滲出,當下便已忍俊不禁,笑意不止。
弄堂見此行徑,變得更加不知所措,麵紅耳赤、手心發燙活像個害羞的姑娘。
海棠察覺到他的窘迫,下意識的對自己的情緒有所收斂,輕哼道:
“行了行了,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快將汗擦了吧,大冬天的出這麽多汗,一會被風吹到,該著涼了。”
弄堂一愣,隨後輕輕地抬起袖子朝額前點去,複看,袖子已然是有了濕漬。
海棠趁他擦汗的間隙,調皮的拱了拱臉道:“今日的事我不怪你,方才,師師大小姐也說了,你才大病初愈便受到了刺激,情緒失控是很正常的,所以,我原諒你了!作為交換,你也不用再將它放在心上了。”
她大方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子,然後又將自己的臉湊到弄堂跟前去,一本正經的道:“而且,再怎麽說我也是你義姐,這點小事,我本來我也不打算生你氣的,你放寬心好了!”
海棠笑眯眯的將腦袋退回來,得意的眨眨眼睛:“怎麽樣,我是不是很有氣量?”
弄堂被她耍寶的樣子逗笑,輕輕地點點頭回答:“是,多虧了海棠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否則我真要以死謝罪了。”
海棠眼睛睜得老圓,一副誇張的表情睨著弄堂:“那我豈不是不知不覺中又救了你一次!”
弄堂輕笑:“是啊,算上這一次,你已經救過我三次了。”
海棠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這樣看來,即使我以後都不再做賊,光靠你還我的救命之恩,就可以吃穿不愁,頤養天年啦!”
“難不成你要我以身相許?”
頃刻間,圍繞在兩人身邊的,除了空氣,還多了些別的什麽,就像是浸過蜜糖的山楂,經風一吹添了絲甜意。
弄堂說完,自己先愣了片刻,但這次,他沒有要道歉的意思。
那句話自然而然的便脫口而出,像是一個早已在他心裏沉積了許久的念頭,終於等到了契機。
而海棠對他的問題同樣始料未及,可心髒卻在聽到那句話後,像小鹿亂撞般地砰砰跳個不停。
一時間,沉默掩蓋了羞澀。
可以後的路該如何走下去,兩人都心知肚明。
海棠玩世不恭的笑容又回到了臉上,她戳著弄堂的心窩子嗔罵道:“好你個臭小子!我拿你當弟弟,你竟然想娶我!”
弄堂無奈的垂下眸啞笑:“實在是我欠下的恩情太多了,怎麽算,都好像還不完一樣,我總不能去向琅大總管以身相許吧?”
海棠愕然:“所以你就想這樣打發我啊?你想的也太美了吧!”弄堂笑而不語,凝視著海棠像撒潑一樣的雙手叉腰,仰著頭對他敷衍的態度不依不饒。
恍惚間他突然想起了他的娘親。
從有記憶開始,娘親總會喋喋不休的數落父親隻知道埋頭向醫,而將他們母子三人忘的徹底,且每一次,都必定是不打草稿的長篇大論;甚至在說到動情處,還會掉兩滴眼淚下來。
而父親每次卻隻是靜靜地佇立在一旁垂頭聽著,時不時的拍拍娘親的後背為她順順氣,或遞上自己的袖子給她擦一擦眼淚,然後繼續低眉順眼的聽著。
待娘親說累了,喘氣的功夫,父親就會趁機說一句一成不變的話,而那時,娘親便真的會停下沒完沒了的抱怨,默默地瞪他一眼便出門去。
父親說:“夫人,我還沒吃飯呢。”
娘親曾對他和姐姐說,每每那時,她都會莫名其妙的心軟。明知道父親是故意而為之,卻總也狠不下心來不去管他。
而且她也清楚,等父親飽了飯,依舊會像之前那樣一頭撲進藥房裏,對他們不聞不問,可她仍然會在瞪過父親一眼後默默地到廚房裏去,給他做一碗湯麵。
就像是有些人,明知飲酒傷身,卻總也戒不掉它,還會越喝越醉,直到被麻痹了神經。
“越喝越醉……”
“你說什麽?”
海棠兀的聽到弄堂低喃了一聲,好奇的出聲問道。
弄堂回過神來,桄如隔世一般搖頭笑笑:“沒什麽,我聽說當年太子太子妃成親時,太子妃的哥哥蕭大人曾親手釀過一種名曰桃花釀的美酒,正巧我要去東宮住些日子,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東宮?”
海棠臉上滑過一絲極不自然的表情,吞吞吐吐的問道:“去東宮…做什麽?”
弄堂聳聳肩:“我還能去做什麽,自然是避難。”
海棠複想起霍尊已經到了闕都的事,眉宇間添了絲凝重:“你去東宮會安全嗎?”
弄堂搖頭:“不知道,師父是這麽說的,不過美酒的事我倒是知道是真的!”
再次聽到美酒這兩個字,海棠的興趣陡然大增,她沒聽說過桃花釀,但她知道蕭大人,蕭肅與翠竹居的東家唐青竹是至交好友,而翠竹居釀的酒,樣樣都是醇香味美,叫人回味無窮。
尤其是鋪中的鎮鋪之寶——百裏醉,號稱舉世無雙,已有上百年的淵源,屬酒中極品!可就是價格讓不少人望而卻步,海棠就是當中的一個。
而蕭肅曾因為家道中落在翠竹居做過幾年釀酒的先生,所以,他釀出來的酒自然不會差。
海棠想著,內心便開始蠢蠢欲動,她仰頭對弄堂道:“那酒可比得百裏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