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弄堂不解。
程蒼麵不改色,依舊是笑眯眯的回答:“你現在手無縛雞之力,她和你同去,也好照應。”
弄堂聞言,心中五味雜陳,再度對程蒼施了一禮作為告退,然後便逃跑似的離開書房。
待弄堂出去後,程蒼臉上久掛的笑容不複存在,腦中翻來覆去想的都是關於霍尊的種種事跡。
其中包括一件鮮為人知的過去,那就是霍尊與四年前仙逝的靜妃娘娘,是青梅竹馬。
隻可惜兩人有緣無分,並沒有喜結連理。
但在靜妃娘娘還活著的時候,霍尊會時不時的來闕都感時傷事。
可自從靜妃意外的死於四年前的一場刺殺後,霍尊便再不肯輕易地踏入闕都半步。
就連他麾下的暗殺組織——除垢也隨著主人的暫隱而逐漸銷聲匿跡。
可就算時隔多年,當人們再次提到“除垢或是霍尊”這兩個名字時,仍舊會感到不寒而栗。
畢竟在除垢隱匿之前,霍尊這個名字,就像是死亡的代名詞。
“難道霍尊這樣大刀闊斧地尋找起死回生藥是為了讓靜妃複活?”
程蒼輕輕呢喃,一雙看盡世間滄桑地眼睛透過門窗的孔隙向天空望去,仿佛在和誰說話。
當年,殺害靜妃的凶手當場斃命,而其他所有的線索也都莫名其妙的斷了。
但程蒼猜測,那名殺手與除垢脫不了幹係。
而那次事件,與其說是刺殺靜妃,倒不如說,最後死的人是靜妃。
因為在最開始,那名喬裝成舞姬的殺手盯上的,是酒酣過半、陷入微醺的武帝,卻沒想到在緊急關頭,一旁的靜妃竟以身擋刃,用命換命,從而落得個香消玉殞,紅顏早逝。
而霍尊在靜妃死後,曾親自斬殺了除垢內部近半的殺手,致使除垢內院伏屍遍地,血流成河。
之後霍尊自斷左臂,宣布暫隱,而其中的詳細內情,程蒼卻不得而知,也再無從得知。
不過即便如此,霍尊與闕都還依然連著一絲看不見的引線。
靜妃膝下曾育有一子,乃當今太子杜寧。
當年因其母妃護駕有功,年僅十二歲的杜寧入主東宮,一直到如今已是十六歲的翩翩少年,並且還於兩年前迎娶了蕭氏女——蕭蓉為妃。
這四年來,杜寧的太子之位可以說是名存實亡。
靜妃母族薄弱,對杜寧的身份起不到絲毫幫襯作用,導致杜寧多年來一直處於孤立無援的地步,從不敢顯露半點鋒芒。
但程蒼卻明白,這些年來若沒有旁人暗中保護,杜寧再是謹小慎微,恐怕也活不到現在。
而唯一有能力、且會盡心盡力護他周全,又不肯露麵的人,隻有霍尊。
“都道他無情,殊不知他隻是把所有的感情都給了一個人。”
程蒼突然感覺疲憊不堪,就連呼吸都要耗費大把心力。
他對著天上大片潔白的雲彩輕輕喚:“雲兒,若不是你臨終前要我好好照顧師師和程兒,恐怕我也不知道該如何繼續活下去…你說,當年靜妃娘娘和你…是不是想到一起去了呢?”
其實程蒼和霍尊一樣,雖是為了一個承諾疲於奔命,卻也給了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這些年,江湖中大多數人提起霍尊,更多的是冷嘲熱諷,皆道他不惜走遍大江南北去尋找一種根本不存在的藥方,實屬可笑之至。
可程蒼卻明白,這是霍尊對他自己的救贖。
霍尊答應了靜妃照顧杜寧,所以他不能死,也不敢死;但他也同樣不肯這般容易的原諒自己害死了昔日的青梅竹馬。
所以他開始麻痹自己、欺騙自己,強迫自己去相信世上會有所謂的起死回生,並以此為支柱來支撐自己活下去。
可霍尊沒想到,就連他這種卑微的苛求,也會被人利用!
“端木世家果真是變成了無孔不入的下三濫氏族。”
程蒼望著雲彩苦笑,笑著笑著便笑出了淚花,他感念:
這世上竟有人比他還要倒黴,就算成了行屍走肉,也始終不得安寧,依舊在害人害己。
“霍尊啊,你也是可憐之人。”
程蒼靜靜地望著雲彩,久久都不曾動作。
……
從程蒼書房出來後,弄堂眉目間的瘧氣輕了許多,卻依然愁腸萬千。
他開始擔心起另外一件事:該如何向海棠道歉?
走在去海棠房間的必經之路上,弄堂磨磨蹭蹭、進退兩難,腦海裏回想起自己今日在眾目睽睽之下對海棠的所作所為,整個人便又開始悔恨不已,懊惱之色全都寫在了臉上。
今日,他與海棠受托出門采辦鏢局內日常所需的藥材,一路上兩人推心置腹、相談甚歡,本是相處融洽、其樂融融的氛圍。
可就在快到大運堂的時候,他不經意間側目,恰好瞥見了曾一掌震斷他經脈的霍尊披著那件他熟悉的黑色鬥篷,迎麵朝他們的方向走來。
恨意,在霎那間充盈了他的的頭腦,叫他喪失了思考的能力,雙腿本能的便驅使他朝對麵衝去。
就在這時,一隻手緊緊地拉住他的胳膊,不顧他拚命掙紮,帶他逃離了原來的地方,混入人聲鼎沸的集市。
海棠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將他帶出霍尊的視線範圍,從而僥幸的躲過了這一劫。
可當他站定之後,卻猛地甩開了海棠的手,焦躁的回頭眺望之前的落腳地,可茫茫人海中,早已不見了霍尊的身影。
於是理智全無的他,竟將自己對霍尊的滿腔怨氣全都對著身邊的海棠發泄了出來。
海棠僵硬的站在原地,一言不發,默默承受著她不該承受遷怒,與來自街上行人的指指點點。
一聲滾之後,他明顯的看到海棠的臉色由氣喘之後的微紅變成了慘白,卻依舊咬緊牙關,沒有半句反駁。
身邊的人依舊是熙熙攘攘,喧鬧聲還在繼續沸沸揚揚,可他卻覺得,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此後,兩人之間亦再無任何交流。
海棠不吭不響的跟在他身後回來,就連走路也再沒有像之前和他在一起時那樣刻意的發出些聲音,好叫他知道她在他身旁。
其實當將那聲“滾”字脫口時,他便後悔了,可話已經說出,再也收不回來。他想張口解釋,卻發現,看著海棠臉色慘白的樣子,他竟再說不出一句話。
弄堂知道,這件事從始至終錯的都是他,是他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忘記了他們當時的境況。
若不是海棠攔住他,像他那樣衝上去,隻會白白送死。
可他卻如此不識好歹,對這個三番兩次救了自己的姑娘惡語相向,叫她當麵出醜,實在是罪不可恕!
他虧欠海棠的絕不隻是一聲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