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禹四二七年,各地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闕都城東的城隍廟內,幹癟的草垛上灑滿了血跡斑斑,伴隨著枯草一高一低的起伏,垂眼看去,竟有一名遍體鱗傷的少年匍匐於幹草之上,苟延殘喘。
眼看著此間的氣息已是進少出多,少年的瞳孔也開始渙散,嘴裏卻始終念念有詞,不肯停滯。
伴隨著聲聲鈴音清脆,自破落的大門處進來一豆蔻少女。
那小姑娘竹簪綰髻,未施粉黛,額間一枚朱砂痣分外醒目,大眼睛炯炯有神,唇不點而紅,與身上的紗裙顏色似是渾然一體,腰間銀色緞帶間束著顆精致小巧的銀鈴鐺,整個人似是瓷娃娃一般。
少女行至城隍廟中央,聽聞有聲音間或入耳,秀氣的眉頭動了動,將視線停在不遠處的草垛後。
又一陣叮叮當當,少女已立於少年麵前,她躬身打量了那傷痕累累、衣不蔽體的少年半晌,露出兩顆虎牙問道:“可想活著?”
那少年渙散的眼神動了動,自嘴裏艱難的出聲應道:“但求一死。”
少女聞言直起身體,煞有其事的點點頭道:“全身經脈粉碎,救回來也是個廢物,還真不如死了算了!”
少年借著微弱的意識,扯動了嘴角,似是在嘲諷誰,隨後又開始了喃喃自語。
紅衣小姑娘好奇,蹲下身去附耳聽那少年的囈語,臉色瞬間精彩了起來。
她支起腦袋對那少年道:“我改變主意了,我要救你!”
說罷小姑娘便將少年的胳膊架起覆於肩上,將他整個人支撐了起來。
見那少年無動於衷,依舊是死氣沉沉,小姑娘挑挑眉道:“日後,你定會感激我的!我叫海棠,你呢?”
少年的眸子閃了閃,卻依舊沒有回答她。
海棠並不氣餒,拖著少年的身子便朝外走,邊走邊道:“我這次來闕都是要去大運堂做鏢師的,那我就叫你弄堂好了!”
被叫做弄堂的少年在聽聞大運堂的名字時,有一瞬間的掙紮,卻被海棠死死的抓住,再動彈不得。
海棠詫異道:“想不到你經脈盡斷,竟還有力氣動彈,底子不錯,到底可惜了。”
弄堂經過剛才的反抗徹底失了力氣,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了叫海棠的少女身上。
海棠笑吟吟的任他依賴,絲毫看不出吃力的樣子,拖著弄堂疾步行走,仿若無物。
重傷之下,弄堂的意識漸漸渙散,終是完全失了神智。
海棠察覺,眉頭微乎其微的動了一下,也並未做過多的反應。
她腦子裏不停重複著弄堂方才喋喋不休的幾個詞,若有所思的扯動嘴角,笑的意味深長。
“端木磊…端木宏…端木燕…”海棠輕聲吟道,陷入沉思。
這三位複姓端木的人物,分別是醫神世家端木草堂的接班人、當家人、以及主母。
端木世家坐落於闕都北邊的普陽城,家族代代行醫,屬江湖行列。
但由於其家族內醫術高明者不勝枚舉,故在朝廷也有不容小覷的影響力。其地位雖比不得大運堂,但也僅次於之下。
海棠在腦中極力搜索著關於端木醫堂的種種訊息,企圖尋找出關於弄堂身世的蛛絲馬跡,卻發現隻是徒勞。
她朝弄堂昏睡的容貌看去,心中開始慢慢梳理線索:這少年雖狼狽,五官都掛了彩,卻不難看出之前膚若凝脂,是個沒受過苦得大戶人家出身。
再加上方才將他跨於肩上時,曾特意掃過他的雙手,見這人雖身嬌體貴,手上卻有薄繭,足以證明以前是學過武功的。
但他如今經脈盡碎,想探知他的功夫路數已是不可能,唯一能確定的是,這少年是個左撇子!
海棠垂眸,眼睛直直地盯著腳下的路,思緒扯得甚遠,腦子也轉得飛快,不知不覺的已到了大運堂的金碧輝煌的牌匾之下。
見眼前閃過兩道身影,海棠兀的刹住腳步,抬眼竟見麵前有兩個約莫著七、八歲的孩子正仰著頭好奇地看著她與她肩上掛著的半死不活的少年。
海棠尷尬的對著兩個孩子笑了笑,對其中一個粉雕玉琢的男孩兒誘導道:“小公子長得這般俊俏,想必是大運堂的程小公子吧?”
小程遠程聞言,將旁邊的小女孩兒向身後攬了半分,半眯著眼睛審視了麵前的紅衣大姐姐半晌,不答反問:“姐姐的話好生奇怪,難不成隻若是出現在大運堂門前的人便是姓程了嗎?”
海棠看著小程遠程的動作但笑不語,將肩上的弄堂往上提了提,眼睛不經意間瞥到,大運堂門口除了聖上親自提筆的金字招牌外,竟還有一塊破落不堪的木牌子,上邊筆法蒼勁的寫道:“刀不舔血賊勿近”的字眼,叫海棠肅然起敬,收起了麵上的一派惺惺作態。
她轉身朝著滿臉機警的小程遠程道:“勞煩程小公子替我向老堂主傳個話,就說嵩山嶺上的故人有事所托。”
小程遠程對上海棠的眸子,見其再無之前的散漫奚落,才微微恢複了些常色,眼睛落在其肩上的弄堂身上,稍微有些異樣,卻很快被掩飾了下去。
他悄悄穩了穩心神,轉身對身後的蓮九道:“小九,你去叫琅大哥,就說有人受傷了,請他帶堂裏的大夫去客房。”
小蓮九自程遠程身後怯怯的露出半顆頭,對著自己哥哥頷首,然後不放心的朝海棠的方向睨了一眼,見其肩上的鮮紅的紗裙已被弄堂傷口沁出的鮮血染得黯淡,眉頭一緊,迅步朝門內跑去。
小程遠程回首對著海棠甜甜一笑,瞬間四周的芬芳都黯然失色,也叫海棠有一瞬間的失神。
隻聽程遠程稚嫩的聲音道:“即是受家父的故人所托,姐姐不妨跟著我進去,我父親就在堂裏沒有出鏢,再加上這位小哥哥的情況不容樂觀,再不看大夫的話,恐怕馬上要魂歸故裏了。”
海棠有些訝然,她與這小男孩兒相見不過爾爾,這孩子卻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看清她情緒的轉變,而且迅速對她是敵是友做出了判斷,從而做出了最適宜的安排,果真是了不得!
感受到對方的善意,程遠程報之友好的邀請,身體微側,小手一伸,將大門的方向讓了出來。
海棠顧念弄堂的安危,也不做過多推脫,朝程遠程微微點了點頭,便挎著弄堂進了門。
程遠程趕忙小跑跟上,為她指路,並且好奇地窺探起海棠肩上重傷的少年模樣來。
小小的人兒探頭探腦的正伺機打量,好不容易看清了那少年的容貌,不料那人卻猝不及防的睜開眼睛,眼底一片寒霜,冰冷徹骨!
小程遠程嚇了一跳,大喊出聲,回味過來隻覺全身發冷。
海棠被他沒頭沒尾的叫聲驚得一個趄趔,險些把弄堂丟出去,雖適時的穩住了手,卻難免扯動了弄堂的傷口,換來弄堂輕聲呼痛。
海棠揚眉:“你醒了?”
弄堂虛弱的掃了她一眼,複不再動作,將頭再次埋進她的頸間,閉目養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