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隻做了短時間的斟酌,便已經決定,順從沐非幕父子的意思,讓沐王府的這些紈絝,回東南沿海的故鄉去,發揮他們最大的作用?——牽製沐家軍,保衛上禹的國土。
上禹海防薄弱,多年來,一向是防守有餘,擴張不足;而沐家軍發於廬州,擴張於內陸,所以海戰、騎術皆不在話下,由沐家軍去鎮守東南海防,就算沐王無用,沒有開拓疆土的能力,也可保上禹的海防再無失利,也算是物盡其用。
當然,武帝也並非對沐王府完全放心。
他對沐親王自然是沒有多親厚,要求其每年都拖家帶口的來闕都,除了例行監察外,還有重要的一點,如若沐親王有何不妥之處,一經發現,武帝便會伺機扣下其親人作為質子,以此來牽製整個沐王府。到時,沐氏依然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綜其本原,以上兩個原因才是武帝真正的想法。
隻是武帝不知道,他看似了解的沐王府,其實不過是沐非幕等人苦心經營多年的假象。
再加上沐非幕今日在言談間蓄意引導武帝的思路,讓他按照她事先設計好的方向去思考,懷疑他們先前皇族對沐王府的判斷,讓武帝對她們父子掉以輕心,從而得以事半功倍。
沐非幕的計策並非多高明,卻需要極大的耐心與嚴謹的步驟,還要懂得隨機應變,臨危不亂。
步步為營的結果便是,沐王府在隱忍百年後,終於守得雲開。
從沐王父子走出宮門的那一刻起,所有的事情像是都畫上了句號,一切都恢複了平靜。但有些事實卻明明白白的訴說著,有什麽地方早已變了摸樣。
以上就是蕭蓉失蹤後,她所交給程師師的那封罪狀書所引發的全部事情的經過,以及用來換取的結果。
程師師坐在石凳上細細思量,複想起出宮門時,沐非幕神情呆滯好似活在夢裏;以及高牆外,程遠程心急如焚一如熱鍋上的螞蟻;程師師隨即笑出聲來,引來大運堂不少人的側目,可她依舊旁若無人般笑得燦爛如花。
“沐小世子這種不顯山不漏水的人,果真是不容小覷。程兒也算慧眼識珠,到底沒少跟蓉姐姐相與。”
程師師幽幽的說完,又不禁感概:沐王府這最後一步棋,雖驚險,卻成效顯著;此時沐王府怕是不同於大運堂這般有條不紊的生活,應該正在忙著舉家遷徙吧?
思及,程師師抬頭,見天上已是煙霞散漫,無奈的苦笑道:“便是如此,程兒這廝也不該將近三天三夜都舍不得回家呀?”
程師師尚未心悅過誰,也不知情是何滋味,自然也就領略不了現下程遠程與沐非幕之間爭分奪秒的相守是何其珍貴。
嫋嫋騰升的炊煙,沸沸翻湧的清湯。
水木巷一口鍋內照舊是銅鍋一座,沱茶一壺,但相對之前的冷清,此處早已隨著沐家軍的鵲起而聲名遠揚,或早或晚大多是門庭若市,碳火不息。
人們像是重新認識了沐非幕一般,將她之前被鄙夷不恥的奇思妙想再次翻了出來。不同於前的是,這次是對她的大加讚揚與頻頻肯定;而有些人的腳步更是踏遍了他們沐王府管轄內的所有鋪子,想要心存僥幸的得到沐王府的青睞。
因為程遠程與沐非幕二人的關係,龍陽之好竟也開始被世俗民眾、官宦世家大範圍接納,慢慢浮於台麵,再後來竟開始被視作同正常情緣相差無幾。
而坊間的楚館,也不似從前那般在三教九流中處在最末端。楚館裏麵的郎倌漸漸也似紅館的姑娘一樣,敢施粉輕裝在門前露麵。
闕都鬧市甚至掀起了一陣“沐王世子”熱,即沐非幕吃什麽、穿什麽、用什麽,都會作為時下最流行的商品輸出。
而有闕都頭號財迷之稱的沐非幕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可以日進鬥金,盆滿缽盈的機會。
她抓住商機,短短兩日,不但將自己家鋪子裏的商品大肆宣揚,還低價收購了不少麵臨閉店的鋪子,加以整改,重新開張營業。
哪怕將價格炒到了從前的三倍,貨品依舊是供不應求。
趁此機會,她又高瞻遠矚的同鳳家簽了單大生意,由她做代言為鳳家宣傳,每件貨品分利兩成,雙方的鋪子在短時間內可肆意串貨,直至沐非幕的影響力不在。
身為商人,鳳七自然樂的賺這種唾手可得的銀子,又難得沐非幕這次沒有討價還價,他長袖一揮,一張已簽字畫押整理完好的字據便出現在了沐非幕麵前,兩人一拍即合。
對這件事,程遠程是佩服自己媳婦兒的,畢竟有哪個紈絝敢在名聲剛剛好起來時候這麽明目張膽的圈錢呢?
對此沐非幕給予的回答倒是應了她鋪子的裏打的口號,她道:“隻此一家,別無分號!”
於是,在搬遷闕都之際,沐非幕又狠狠地賺了一筆。
而此時,距離沐王府遷徙隻剩下了最後兩日。
夜深人靜,蟲鳥無鳴,已忙碌了一整日的沐非幕倚在程遠程的肩上,與他並排坐在一口鍋二樓的欄杆上仰望點點星空。
“程兒。”
沐非幕懶懶的出聲,音色倦怠,卻有著叫程遠程說不出的舒適。
他應道:“嗯。”
“在半年前,我還不敢想象,傳聞中愛美人的你,竟然會跟姿色平庸的我,大半夜的不睡覺在這市儈的飯館裏做著這仰望星空的俗套戲碼。”
沐非幕說著,臉上已經堆滿了耐人尋味的笑容,一雙明亮的眼睛在夜空的映襯下,越發的清澈。
程遠程見狀不由得想:明明是一隻皎潔的小狐狸,卻要偽裝成膽小無害的小白兔,真是變化無常。
沐非幕靜坐半天,沒等到程遠程的答複,抬首,卻見那人柔情似水的正盯著自己看,臉隨機又開始陣陣發燙。
“你看我做什麽?”她問。
程遠程目不轉睛,將她近瞬間的變化盡收眼底。
沐非幕依然是平日裏那樣通身的男子裝扮,程遠程卻看到了她不經意流露出的小女兒姿態,美目顧盼生情,雙頰不點而紅,嬌羞內斂,不徑而來。
他看著與自己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微笑道:“世人傳言半真半假,聽聽就好,說我愛美人,其實也不盡然。”
“那你愛什麽?”
沐非幕正過身子歪頭問。
“你別動,我告訴你。”
程遠程說話有些沙啞,聽在沐非幕耳中像吃了軟筋散般渾身都使不上力氣,隻得乖乖的按照他說的一動不動的僵著身子看著麵前的腦袋緩緩地向著自己越靠越近直至毫無縫隙。
程遠程舍不得她走,沐非幕知道,但程遠程卻一句挽留的話都不曾說與她聽。
他擔心沐非幕猶豫,又希望沐非幕猶豫,所以程遠程決定不開口、不挽留。
程遠程離開沐非幕的唇瓣,失落的神情瞬間被燦爛掩蓋,他笑道:“這是你最乖的一次。”
沐非幕睜開眼睛帶了一絲急切道:“程兒,你跟我走吧。”
程遠程一怔,隨即摸了摸她的頭笑道:“你養我不成?”
“我養你。”
沐非幕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換來了程遠程將她深擁入懷。
他道:“阿幕,你聽我說,我還不能走,我答應別人的事情還有許多沒有都做到,你等著我,等我將所有的事情都處理清楚,我就去找你,帶你浪跡天涯,帶你去看你想看的世界,過你想過的日子,好不好?”
沐非幕依偎在程遠程的胸膛上微乎其微的點點頭,滾燙的淚珠卻洶湧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