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蓉雖惱,卻又心疼他,聽他喊疼忙僵住了身子,不敢再動彈,強撐著最後半分冷傲,睨過一個眼神看他:“可…可是我碰到了傷口?”
杜寧一聽便知有戲,忙換上滿臉委屈的樣子,可憐兮兮的點點頭:“可疼了,碰不得!”
有些內力的蘇黎在遠處聽著,一個勁兒的翻白眼兒,殿下這真是不要臉了,太子妃那麽輕手輕腳的,能將傷口碰痛了才怪!這一路從皇宮顛簸回來,這位爺可是半個疼字都沒喊,扔馬鞭給他的時候更是力道十足!如今這就碰不得了?殿下你怎麽那麽多戲呢?
杜寧腦袋又往蕭蓉身前湊了湊:“蓉兒,你看看,我臉都白了……”
蕭蓉聞言神色一變,不安的道:“給我看看!”說著就自顧的將杜寧的袖子扒拉起來,見厚厚的紗布上果然透露著淡淡血跡,擔憂瞬間掛在臉上:“回房去,我幫你上藥。”
杜寧驚喜的點點頭,然後又掛上委屈的表情對著蕭蓉撒起嬌來:“蓉兒,我好餓啊…已經半天沒吃東西了,連水都沒喝上一口……”
蕭蓉秀氣的眉毛蹙得更緊了些,轉頭朝素裹叫道:“讓廚房做些殿下愛吃的飯菜,送到房裏去。”
杜寧聽聞麵上一樂,見蕭蓉又轉過臉來,忙又換上那半死不活的樣子,腦袋也不要臉的埋到蕭蓉肩上,小聲說道:“蓉兒,在這站了半天,我好生的頭暈,我們還是快快回房去吧。”
蕭蓉半刻都不曾猶豫的點點頭,將杜寧依舊抱在懷裏的包袱交給見勢上前的蘇黎,拍拍他的肩膀就朝內院走去。
杜寧頭枕在蕭蓉肩上得意的朝蘇黎擠擠眼睛,隨後便又佯裝成弱不禁風的病人,依偎在軟香如玉的太子妃身上,一步一個趄趔的走了回去。
蘇黎搖搖頭歎息道:“殿下傷的是胳膊,又不是腿,偏偏還拐上了,這般拙劣的演技,精明如娘娘,怎麽就這麽上當了呢?”
素裹沒好氣的啐了他一句呆子,看著兩人已經遠去的背影豔羨道:“你懂什麽,娘娘這叫關心則亂!”
蘇黎撓頭:“你身為貼身丫鬟,不應該提醒娘娘嗎?”
素裹得意的挑挑眉:“要不說你是呆子,正因為身為娘娘的貼身丫鬟,我才不能去多這個嘴。你身為爺的貼身侍衛,不也應該時刻提醒爺正事要緊嗎?怎麽也在這站著?”
蘇黎正色道:“我這是為了殿下能與娘娘百年好合!”
素裹見他滿臉正經,忍不住掩口輕笑:“你看看你,這就是了,我們做奴婢的自然也是這麽想的。”
素裹說完便不再同他說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便提起裙角朝廚房去了。
蘇黎望著素裹遠去的方向嘿嘿傻笑了兩聲,憨聲道:“果然還是女孩子家心細。”
杜寧一路病弱扶柳地靠在蕭蓉身上,像失了骨頭一般,是以進了房門,便被蕭蓉安置在榻上。蕭蓉喘息片刻,複想起他說滴水未進,便想著去倒杯水與他。
杜寧見蕭蓉放下他就走,以為媳婦兒餘怒未消,急忙拽住她衣角認真地道:“蓉兒,我真的知道錯了。”
蕭蓉一怔,眼睛奇怪的瞄了瞄杜寧拉住她的左手道:“手臂痛,還這麽大力氣?”
杜寧聞言手一哆嗦,卻也沒有立馬收回去,依舊可憐兮兮的抓著她不撒手:“我怕蓉兒生氣。”
蕭蓉歎了口氣:“我不過去給你倒杯茶罷了。”
杜寧不情不願的鬆開手,見蕭蓉真的隻是去桌邊倒了一杯茶,才將心放了下來:“蓉兒。”他道:“我保證下次再也不敢了。”
蕭蓉聽見杜寧叫自己的名字,嗯了一聲,聽完他後邊話,臉色又有些難看,單手執起杜寧完好的右手,將水杯放於他掌心,然後走到一旁坐好,挽好袖子,輕輕的撩起杜寧左手的袖口,露出綁有紗布的刀傷,小心翼翼的拆剪起來。
杜寧見蕭蓉不理自己,訕訕的噤了聲,慢悠悠的喝了口杯裏的茶水,便偷偷地打量起認真幫他處理傷口的妻子。
不得不說,他的太子妃真是好看呀,就連生氣的樣子都這麽有仙氣十足!杜寧咂咂嘴巴,癡癡的笑了起來。
蕭蓉見他笑得莫名其妙,不知他欲意為何,匆匆瞥了一眼便又專心處理他手臂上的繃帶,隻是隨意地問了句:“在想什麽?”
杜寧心無旁騖,聽她問便脫口說道:“你真好看。”
蕭蓉本已將紗布拆到最後一層,奈何那薄薄的布棉被手臂上的濃血所黏,一時間竟不好脫落。聽聞杜寧調侃,她手上一個不穩,竟將那紗布連同新長好的血痂一並扯了下來。
杜寧這次是真的被扯動了傷口,呲牙咧嘴的就要跳起來,但見蕭蓉那不知所措的樣子,硬生生的咬牙站定,愣是沒讓腳步挪動半分。
蕭蓉娟容失色,單見杜寧那駭人口子便知道這傷不輕,故拆除繃帶時小心謹慎,不敢逾力半分,誰道最後,還是出了岔子。愧疚之情襲來,蕭蓉斂了神朝杜寧看去,將他右臂抱著的左臂托過來,小聲問道:“可還好?”
杜寧額上青筋暴起,對上蕭蓉卻是一再克製,徑自最回榻上緩了些時候,才道:“蓉兒,有了這一舉,便消了氣吧。”
蕭蓉迎上他誠摯的眼神,不過片刻便又慌忙錯開,胡亂的點點頭,臉上卻多了抹紅雲。
“我幫你上藥。”
知道蕭蓉害羞,杜寧眯了眯眼睛,心裏滿是成就感,原來他還是有些魅力的,當即開心的點點頭道:“好。”
蕭蓉微微瞄了那傷口一眼,便不忍再看,克製住雙手的顫抖,將藥粉均勻的倒在了那猙獰的傷口上,心下卻顫栗不已,錚錚白骨都已經露了出來,怎麽會沒事?
從前便是這樣,杜寧但凡受了傷,從來都不對她說實話,雖然事後她常會從府醫嘴裏敲出二三實情,但更多時候他卻是直接讓程遠程幫忙上藥包紮,而每到這時她便知道,杜寧身上的傷定是重得連讓她看到都不敢,是故,她從來不問。
相識十年,成親八載,杜寧身上的刀傷、劍痕、鞭印不勝枚舉,而這些全是在他做上太子之位後才有的。
靜妃娘娘雖是在武帝還是王爺的時候便過了門,卻無奈出身不高,生下杜寧後才母憑子貴,得了個側妃的位子。在武帝登基後,靜妃娘家的母族已經沒落,就連旁係親戚在京中也所剩無幾。所以杜寧登上儲君之位後身邊連個可依仗的人都沒有,全靠自己摸爬滾打,才保住了性命。
“太子平庸,枉為皇儲。”這是大臣們對他的評價。可誰又認真想過,他若不平庸如何能活到今日,他若真平庸又如何能多年來穩坐太子之位不倒?而這期間,千種磨難,萬般苦楚,她都看在眼裏,疼在心上。
蕭蓉將繃帶係上結,沙啞著嗓子道:“好了。”
杜寧開心的活動了活動手腕,揚眉對手巧的愛妻笑道:“還是蓉兒你包的好,既輕便又好看,不愧熟讀了《醫典》。”
蕭蓉苦笑:“妾身寧願自己從不需要學這東西。”
杜寧一怔,隨即又喜笑顏開:“快餓死了,飯還沒好嗎?我去催一下廚房。”說著便要往外走,腰間卻突然多了兩條纖細的手臂。
蕭蓉從背後抱住他,小臉兒側貼在他的背上,不置一詞,卻讓他落荒而逃的念頭轉瞬即逝。兩人就這樣相互依偎,靜候時間的流逝。
杜寧抬起雙手,輕輕回握住蕭蓉緊緊交纏的十指,難得沒有嬉皮笑臉地道:“就快好了,再等一等。”
蕭蓉沒有回答,隻是將環住杜寧的手臂緊了又緊。
午後,杜寧沒再耽擱,帶了數十名東宮侍衛,便衣輕騎,朝湘城打馬而去。
東宮花園的登高亭中,一金釵貴女立而遠望,直至見那遠去的塵煙都散盡才釋然垂首。
少頃,那女子輕起朱唇,緩緩道來:“我自來就是要一直等著你的。”
素裹站在亭子的簷柱附近,忽覺風起,於是便抖開手中的披風,披於蕭蓉肩上:“娘娘,我們下去吧,此處風大。”
蕭蓉驀然回首,柔柔一笑:“有風嗎?我竟恍然不知。”她道:“素裹,你信麽,至多五年,這天下便要易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