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白玉看著麵前這對壁人視他為無物般,光明正大的打情罵俏,氣更是不打一處來,扯了沐非幕一把:“你少拿對別人那套搪塞我!我問你,你說你是斷袖,小爺風流倜儻舉世無雙,咱倆認識了十多年,你都沒對我下手!偏偏這小子一出現你的本性就把持不住了?”
沐非幕頭上落下三道黑線,她算是看明白了,秦白玉這哪是因為擔心她才來的,分明就是給自己討公道來了,吧唧吧唧嘴,極不情願的開口:“秦白玉…”
“嗯。”
“這麽些年了,你真是一點都沒變,就如初見時那樣的……莽撞……”
聞言,程遠程挑眉,秦白玉黑臉。
沐非幕無視二人的反應接著道:“我們頭回見麵那日,你聽信別人的讒言誣賴我拿了你的玉佩,叫人把我掛在樹上曬了一下午的太陽,若不是夫子發現的及時,我已經命喪黃泉。
後來,我一招引蛇出洞抓住了真正的小偷,你滿臉愧疚的來向我示好,又將那塊玉佩送給我做補償,我將它一掰兩半,分別束上紅繩兒當作是我們交好的見證,你可還記得?”
沐非幕抬眼看向秦白玉,右手從領口探進去將那條紅繩兒束著的半塊玉墜兒拿出來,懸於秦白玉麵前。
秦白玉不語,也磨磨蹭蹭地將手探進胸前掏出一條玉墜兒,正是那日在快活樓被掏出,又迅速收回去的墜子。
沐非幕點點頭,將玉墜垂於胸前:“還記得那日快活樓,你將它拿出來欲拋上台與我置氣,可知那日你若是直接扔了出去,或是收回的再慢些,我怕是就要將你同袁旭仁算作一夥了。”
秦白玉身子僵住,不可思議的抬起頭,眼睛定定的注視著沐非幕,嘴唇不可控製的抖了抖。
沐非幕歎了口氣:“我們同伴十多年,我的苦衷、隱忍,你一概不知,處境、安危從來判定不出。我知道這並不是你的錯,是老國公將你保護的太過周全,以至於你體會不到我的辛苦。你將我視作至交,知己,可從未真正了解過我,而程遠程不過從我隨意說起的一番話中便體味到了我的脆弱…和向往,你說我為什麽非他不可?
秦白玉嘴唇抖得更厲害,還是發不出半點聲音,好像自己根本無從辯駁。
“我們沐王府的人生來就活在天子的監視下,一言一行、一舉一動,稍有不慎便會粉身碎骨,你的莽撞大意,十幾年來好幾次差點害死我,你可知道?”
秦白玉慌張的擺擺手:“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非幕…我……抱歉…”秦白玉想說些什麽理由,可話到嘴邊卻全部咽了回去。說那些有什麽用呢?其實不用沐非幕說,他也隱約有些感覺,的確曾有好幾次他都被人利用,利用他小公爺的地位;利用他是沐非幕好朋友的身份:以及,利用沐非幕對他的信任,幾次險些將自己的摯友推向深淵,而他又總是後知後覺,若不是沐非幕聰明,這世上早就沒有沐小世子這號人了。
沐非幕聽聞他的道歉搖搖頭苦笑:“也不是你的錯,實在是沐王府樹敵太多,你知道我母親生我之前曾落過三胎,可這世上哪有這麽巧的事,三個孩子都是死於紅花…”
知道沐非幕在為自己開脫,秦白玉的臉色更白:“我以後定會改過的…定會改過的…”
沐非幕扭過頭朝他笑笑:“我知道。”
秦白玉偷偷看她,見她並無不悅,悄悄鬆口氣:“非幕,我們還是朋友嗎?”
“自然。”沐非幕執起胸前的半塊玉佩:“有信物為證,豈能說散就散。”
秦白玉大喜,攥緊了手裏的半塊玉佩,用力點頭:“非幕你放心,我定會改了這壞毛病,從今往後再不莽撞行事遭人利用,你且看著我!”
沐非幕笑對:“好。”
秦白玉拍拍袍子上一路跑來帶上的塵土,歡喜的對沐非幕說道:“我先回去,等過些日子再來尋你。”
沐非幕點頭,目送他上竄下跳的出了花園。
一直未說話的程遠程見秦白玉的身影盡了,才歎息著搖搖頭:“難得你身邊有這般單純的孩子。”
沐非幕偏過頭看他:“是啊,所以我才舍不得他沾染這俗世的醃臢之事。”
程遠程湊到沐非幕跟前,笑問:“我呢?你可舍得?”
沐非幕隨手將他撥弄開:“不是說夫唱婦隨嗎?你不跟著淌這趟渾水,還能有誰!”
程遠程嘿嘿笑道:“討厭。”臉上洋溢著紅光,煞是動人。
沐非幕回頭看向花園的門洞喃喃:“我說的可是太重了?”
程遠程搖頭:“並未,有些話不說,日後他難免還會遭人暗算,這次若不是他臨了察覺出不對勁,險些就壞了你的事,小心駛得萬年船,也希望你這小友,真能從你那一番話裏悟出什麽來。”
沐非幕側目:“你指望他悟出什麽來?”
程遠程將身子朝沐非幕挪動了幾分,神神秘秘地道:“就你那句,為什麽非程遠程不可!”
發覺被調戲的沐非幕,臉上飄過兩朵紅雲,惱羞成怒的伸手在程遠程胳膊上扭了一把,啐道:“呸,不要臉。”
程遠程失禮在先,被扭了也沒有怨言,總歸是占了便宜,疼一疼也值了,依舊笑眯眯的像個狗皮膏藥般粘著自己媳婦兒,趕都趕不走。
…………
闕都京郊的貧民窟又名萬人巷,名由實來,小小的巷子裏住著好幾十甚至百戶人家。從沐王府出逃至今的苑胥族少主,袁旭仁如今便在這裏棲身。
任沐非幕想破天也想不到,昔日縱情山水、眼高於頂的紈絝公子如今竟肯委身於這等髒亂之地。
此刻袁旭仁一身破洞的布衣,手持一把鏽跡斑斑的菜刀於磨刀石上反複磨礪,還時不時的往刀上撩兩把清水。隻見他手上動作雖麻利,眼神卻有些呆滯,似在透過刀身看另外的事物。
“啞巴!刀磨好了沒有,磨磨唧唧的還想吃飯不想!”
袁旭仁聞聲,瞳孔聚了些神,閃過一絲厲色,稍後又平複下去,換上副討好的樣子,對著突然出現在門口的幹癟醜婦點頭哈腰,笑的獻媚,嘴裏哼哼哈哈說著聽不懂的字句。
見婦人滿臉不耐,大步跨進院子,隨手將挎在胳膊上的菜籃子扔到袁旭仁身旁的水井邊上。袁旭仁識趣的閉上嘴巴,看這樣子,婦人定是賣菜時受了排擠,憋了一肚子氣回來,若他繼續出聲兒,隻會遭到一頓毒打。
袁旭仁不再吭聲,小心翼翼的從井邊的水桶裏舀了半瓢涼水,走過去送至婦人麵前。那婦人惡狠狠地盯著眼底的涼水半天,一把將握著水瓢的手掌打開,袁旭仁一個不察鬆了手,葫蘆做的水瓢落在地上碎成了兩半。婦人瞬間橫眉冷對,揚起巴掌就朝他身上招呼去。
“你個不知好歹的東西,我見你個啞巴可憐撿你回來,你就是這麽報恩的?不會說話,手也殘疾了不成?你以為自己是富貴人家公子哥兒呢?十指不沾陽春水,做飯不會,劈柴不行!連磨個刀都慢吞吞!天天偷懶!我看你就是被你那個狼心狗肺的親爹扔出去喂狗的!”
提及父親,袁旭仁咻的甩出個眼刀剜向婦人,那婦人從未見過他這等架勢,嚇得立即噤了聲兒,好半天才反應過來自己麵前的不過是個要飯的啞巴,瞬間火氣更盛,四下打量看看,目光正好觸及袁旭仁剛剛在磨礪的菜刀,不由分說的躬身抓起刀柄,對著袁旭仁便砍去。
“我砍死個臭要飯……”
話說到一半,那婦人突然住了口,然後便再沒機會將它說完。接著,撲通一聲,方才還張揚跋扈的女人已經躺在她稱為“要飯的啞巴”腳下,手裏攥的菜刀不知何時直直地插在她幹癟的胸膛上。
婦人眼睛睜得老大,眼裏寫滿了不可置信,似是不敢相信,平日裏唯唯諾諾的啞巴為何今日突然敢對她動手?可她來不及去想,也沒機會多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