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長夜,如何處之?
古有文人無心睡眠,今有紈絝不敢閉眼。
“啊嚏!”
沐小世子裹了裹形同虛設的舊披風,吸了吸鼻涕,還不忘順帶著慰問了一下小瑪瑙的祖宗十八代。
“讓你拿件兒披風,你就拿件兒披風!讓你拿件兒厚的,你倒是拿件兒厚的啊!這薄薄的一層兒,包餃子都嫌皮兒薄了!我是不是有個假的隨從?”
“呃…”
“嗯?誰啊?”
沐非幕耳朵一動,機警的回頭看去,瞳孔驀地收縮。
“紅衫罩玉肌,吹彈皆可破。”
那禍國的狐女妲己也不過爾爾吧?
“啥?”
對方聲如抽絲,他又隻顧著防備沐王府的護衛,隻見沐非幕嘴唇蠕動了幾下,卻並未聽清原話,依稀順了個尾音兒,還抓的不真切,說的可是“虧的爺是蠢貨”?
好端端的為啥要自己罵自己?
果然妙人就是妙人!
捉摸不透!
短短一瞬間,程遠程已思慮成海,心湧波瀾。
夜裏寒風乍起,吹醒驚鴻一瞥,沐非幕打了個激靈元竅回了神,正視起麵前來人。
程遠程今日依舊唇紅齒白,媚眼如絲,漂亮的叫人心情愉快。
不同的是,那人手上托著兩樽小酒壇,腋下還夾著一樽,見他注意到了,還揚起手裏的壇子晃了兩下。
那是啥?
雖然好奇,沐非幕還是問了一個他更為關心的問題。
“小公子怎麽來的?”
“爬進來的啊。”
“我府裏沒有護衛當值?”
“有啊!一個個精神著呢!貴府的護院,是我見過防守最嚴謹的!”
沐非幕:“……”
她心中像是有無數隻小紅棗在奔騰,眉頭皺的向是可以夾死文字,心下腹語:所以你究竟是怎麽進來的?
“我聽說世子今晚在祠堂祭拜先祖,我就不請自來了。”
沐非幕無語問青天:你到底是聽誰說的?
“你看看,這可是太子妃出嫁之時,蕭丞相親自破土的桃花釀。”
沐非幕依舊不說話,眼睛盯著那幾顆小巧的酒壇子暗自猜測:這麽珍貴的佳釀,絕對不是太子送的!
“要不要我陪世子敬各位沐氏先祖一杯?”
沐非幕猶豫了!她試探的上下打量了程遠程半刻,適遲疑的想:他這是在拉我下水嗎?
稍候,沐非幕眼睛開始來回在祖宗牌位與程遠程手中的美酒上不停切換。
最後她聽見自己輕輕說了一聲:“好。”
程遠程喜滋滋的蹦到沐非幕一旁盤腿兒坐好,將手中的壇子一一放好,隨後又獻寶似的從懷裏摸出一個油紙包。
“蒸牛肉!還是熱的呢!”說著便麻利的解開封口。
見他這般動作,沐非幕的矜持早已拋到了九霄雲外。
打那油包兒一出現,牛肉特有的膻香味兒就已透過黃油紙飄了出來,勾的她肚子裏的饞蟲兒蠢蠢欲動。
等封口完全開了,那熱氣騰騰的香氣兒更甚,再一見油光燦燦的鮮肉塊兒,哈喇子沒當場下來多虧沐王妃教導有方!
程遠程嘿嘿笑的嬌憨,嘴巴一口叼下一枚紅綢子酒塞,卻將壇子遞到沐非幕跟前。
“世子,暖身子的。”
後者愣了一下,才緩緩接過酒壺,無意間一瞥,卻見程遠程手背上有些擦痕,似是新傷。還不及細看,對方似有所覺,將手麻利的收了回去,衝她淺淺一笑,自己又開了一壺,仰首沃灌,以示誠意。
酒壺在手,理應共飲,可不知為何,沐非幕卻在意起了那擦痕的來曆,暗自遐想,程遠程這傷到底所為何事?
“世子?”
見沐非幕方才還一副迫不及待的樣子,現在卻一口未動,還有心思發呆,不由的有些好奇。
“嗯?”
聽見人喚她,沐非幕回了神兒,當即明白自己失了禮。
不好意思的朝程遠程扯了扯嘴角,飲了一口酒,竟發現是溫的。
舉頭望了一眼彎月當空,細細思量,這個時辰,哪裏還有溫酒烹肉的廚娘,難不成是自己做的?那傷是?
“這酒…”
“好喝吧!”
程遠程笑眯眯的看著他,將酒壺兒湊近唇邊淺輒。
“嗯…”
“嘿嘿。”
但看那芳妍似的笑靨近在咫尺,沐非幕隻需稍一伸膀臂,便觸手可得,任君賞銜。
正欲隨心而動,不負芳華,沉了這友誼的小船兒,誰知那空空如也的腦子裏卻轟的閃過袁旭仁逃走時說的話:“沒想到程小公子,竟是斷袖。”
又想起往日程遠程對自己的處處維護,頻頻相助,莫不是,他,真的是斷袖?而且,斷的人正是自己???
可她,也算男人?
啊,不對!在程遠程看來自己就是個男人!
所以他真的是個斷袖!
那要不要趁早告訴他,自己並非良人?
他會不會很傷心啊?
會不會打人啊?
這要打起來,以他隨意進出府的能耐看,自己應該是隻有被吊打的份兒!
到底怎麽才能委婉的表達他們兩個不會有結果,而且又不會被揍呢?
這可真是一個難題啊!
見對麵的人臉上色彩紛呈,苦思冥想全寫在了臉上,程遠程倒覺得今晚真是沒白白冒險去東宮偷這瓊汁漿液,不然如何有機會賞的了這等景致。
他早在酉時便來了沐王府,卻恰好聽見了沐王妃命這個嬌氣的世子在祠堂跪一夜,而那傻乎乎的小侍童又隻拿了一件薄薄的披風過來,笨的無可救藥。
入夜風涼,誰料這人的侍從竟真沒一個靠譜的,全然不知主子隻穿了一件輕衫。
他隻好悄悄匿回了大運堂,淨了肉蒸好,又去了東宮討這桃花釀,雖是廢了些功夫,還一時大意擦傷了手背,但這酒性暖不烈正適合他那畏寒的身子,一番折騰下來已經是這個時辰。
但見跟前的人臉色恢複了紅潤,程遠程眸子一垂,將酒壺翻輒而盡,纖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虛而淺的影印,抬眼無痕。
……
陽光穿透雕欄的孔隙打進屋來,投下一縷縷閃著光亮的線;寬敞的房間內安靜的自然,還殘存著一絲若有若無的香味,
床榻邊,放了一燭燃盡的香料,似是安神香。
少時,那奢華的金絲帷幔後傳來了一聲嚶嚀,隨後又是一個長長的哈欠,可見主人睡的極好。
沐非幕閉著眼睛撐起身子,習慣性的撚起袖子在嘴邊蹭了蹭,抬起另一隻手抓了抓頭發,繼而又將那手轉了個方向一把撩起半麵床幔子,緩緩睜開眼睛,卻依然是半眯的狀態,見房間裏布置如故,外頭天已是大亮,才放開手裏抓的帷幔,坐在床上反應了片刻,正欲喊金子進來侍候,卻突然意識到,事情不對!
本來還在遊離的人瞬間睜大了眼睛,將床幔子一把扯到盡頭,確定了這正是自己房間,可她不應該在祠堂裏嗎?低頭見自己身上的衣服依舊是昨夜的衫子,於是一手托腮,細細的回想起來;
“昨夜,我在祠堂跪著…後來程小公子來尋我,還帶了酒和肉!”
提到酒肉,沐非幕眼睛一亮,還很配合的吧唧了一下嘴巴,似在回味。
“牛肉筋滑味嫩,火候正好,酒的味道更是不凡,入口柔,一線喉,喝完身子都暖合了!”
思及至此,沐非幕突然變了臉色!
她喝了多少?
若要論起酒品來,沐非幕其實還算不錯,喝醉之後不跑、不鬧也不吐。
但是!每次喝多了之後,她這嘴巴便沒個把門兒的!該說的不該說的,說不準就說出哪個來!
因深知自己這臭毛病,平日裏都是淺嚐輒飲,未敢貪杯,怎料昨日一直忙著苦惱如何跟小公子解釋良人之事,一個不察,就沒完沒了的灌了起來!也不知自己昨天究竟說了啥?可壞了大事?
“啊…”
想了半刻,沐非幕突然大叫一聲,伏在床上滾來滾去一臉懊惱不已,隻差一點便要去尋個刀來抹了脖子!但想想刀抹脖子太疼,複又決定還是打滾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