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滁皆水,林壑優美,望之深秀,有亭翼然臨於兩峰之間,東宮也。
“餘公公是這麽說的?”
“是。”
蕭蓉神色專注於池中的錦鯉,玉手撚了一撮魚餌灑向不遠處,見魚兒蜂擁而至,輕笑了一聲,複將手裏的餌料盡數揚了,拍拍手清了清殘渣,複才轉頭看說話的小監。
“本宮知道了,你去吧。”
見主子掛著柔和的笑靨揮了揮手,身邊服侍的女官會意,上前給了那稟報的小監一紅色的囊袋。
那小監先是惶恐的推托了兩下,見女官執意,太子妃淡笑不語,便忐忑的收了,跪下磕了兩個響頭才爬起來退出亭子。
“素裹,你說這是何意?”
但看那小監走遠,蕭蓉腴了回至身邊的女官一眼,抬頭望了望天,仿若自語。
“奴婢愚鈍,不敢妄揣聖意。”
“是了,我們啊,不能妄揣聖意,嗬。”
清雅端莊的女子如芝蘭吐露般嘲諷了一句,又伸手抓了一把婢女托盤上的餌料,可手還未移出托盤又緩緩鬆了手。
“殿下醒了?”
“並未。”
“也好,取些蜂蜜兌了燕窩到火上煨著,配些檸檬汁,今天啊,總是要用的。”
“是。”
蕭蓉吩咐完,複看了一眼托盤兒,“嘖”了一聲,苦笑著搖搖頭。
“罷了,我自己去吧,你們總是摸不準那蜂蜜的量。”
素裹將頭垂得更低,恭恭敬敬的侍候太子妃娘娘移步,後者舉步,複遠望了一晌兒萬裏長空,櫻唇慢啟:
“這天啊,才是最多情的,什麽人都能在他身上留下那麽一筆,你瞧這好好的雲彩今日卻被生生染了絲朱砂,也不知道可還能轉性與否?”
這話明麵上說的是天色,實則卻隱晦,一幹人等並未理解太子妃的意思,亦或者聽懂了也隻當作不懂安置,如此大逆不道的揣測,誰會想攬禍上身?
世人皆言當今聖上深不可測、陰晴難定,可不就是的。
除了自己他又信得過誰?
肯與何人坦誠相待?
最近這一切發生在背地裏的事,他當真一無所知?
亦或是默許了這對他來說同樣凶險卻有望雙贏的一招?
至於結果,如今不就是好的嘛,叛黨溺,暗樁浮,確是好棋一步。
而另一種結果,無非是烽火戰亂,硝煙四起,可誰又說的準他不會贏?
至於真相究竟是否如此,雖不得而知,倒也值得深究。
再者,一手遮天的帝王莫非真的不知曉當年的苑胥一族沒有覆滅?
袁騖可是真的隻憑借一腔好文采便穩居高位不倒?
簡直貽笑大方。
誰叫帝王的縱容,有時候就是這麽不可理喻,隻因他要那部落中特有的排兵布陣法與奇門遁甲術,所以便一直容忍袁家至今,容忍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家族再次危及他的江山才肯動手,可惜的是直到最後他也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兩本書的去處,恐怕袁騖也一無所知,但誰又能想到正是這下落不明的寶物從未現世,他們一家方才得以存活。
如今太子羽豐,沐家軍出世,見這兩股勢力有意聯盟,所以皇帝是坐不住了嗎?
這般明顯的離間,莫不怕與自己兒子之間的隔閡更深嗎?
看來陛下時時刻刻都忘不了自己帝位的來路啊,可憐.……
到如今這般境地,談天性可轉?
恐怕隻有變天了吧。
……
而此刻沐王府的天,也並非晴空藍兮。
沐非幕不知道為啥自己在皇宮裏跪完回家還要接著跪?
見跟著自己回來的小瑪瑙瑟瑟發抖的蹲在一角,嘴裏還念念有詞的嘟囔著什麽阿彌陀佛,想來是怕極了,遂決定做一回體恤下人的好主子;
“母妃,您看您把小瑪瑙嚇成什麽樣兒了……”
“你給我跪好了!”
“是!”
沐王妃美目狠狠一瞪,拂手一拍桌子,隻聽那桌上的茶盞劈裏啪啦蹦散了隊形,七零八落的倒在一邊;嚇得沐非幕自作主張抬起的一條腿當下沒由來的一軟,重新著地,整個人卻更是精氣抖擻的跪得筆直!
“母妃息怒……”
見“兒子”還敢說話,沐王妃潑辣的眼神又掃了去!這下沐非幕老老實實的閉嘴了。
偷掿了一個眼神兒去看自己父王,隻見那廂的處境並不比自己好多少,雖是占著把椅子,可是屁股半分都沒挨著坐墊兒,整個人縮成一團蹲在椅子上,雙臂成環兒狀抱著自個兒的膝蓋,下嘴唇兒緊緊的兜著上唇,眼睛裏淌著一渠春水,鼻子通紅的像是挨了揍一樣。
暗暗歎了口氣,他們家的男丁是真的指望不上了!
許久,沐王妃似是自己消了些怒氣,見下邊跪著的“兒子”還算順眼,洋洋啟了朱唇:
“可是思過了?”
“是,母妃。”
“那便給我一一道來,少一條!你就給我多跪一個時辰!”
沐非幕咽了口唾沫,應了一聲是,便開始將自己的罪行娓娓道來。
“孩兒不該隱瞞貢馬有弊之事,不該自作主張與太子聯手,不該私自泄漏沐王府的實力,更不該叫人把戶部侍郎家的窩囊廢打一頓……”
“慢著。”
見被叫停,受審者滿腦袋問號朝母親投去疑惑的小眼神兒。
“這個可以打。”
“哦。”
“接著說。”
“哎。”
沐非幕眸子剛亮了一下便又被這話澆了個暗無天日,垂頭喪氣的繼續懺悔賣乖。
“孩兒不該私下和魯師父聯係,不該隱藏師父來闕都的消息,不該……不該……”
沐非幕說著賊眉鼠眼的覓了父親一眼,見後者縮的更結實,本想就這麽扛了這下一鍋,誰料親親母妃輕輕咳了一聲,自個兒這沒出息的小腦袋便磅的砸在地上,嘴皮子利落巴索將事情交代了個清楚。
“兒子不該和爹爹串通一氣,將局設在咱們府裏,將這危險帶給一家人!孩兒有罪!孩兒知錯!求母親原諒!!!”
剛嚎完,沐小世子整個身子往前一撲,幾乎是匍匐在地,就差蹭到沐王妃腳邊扯褲腳子哀求了。
沐王爺認命般的歎了口氣,那一汪春水終於是泄了出來,變成了兩行清淚。可憐巴巴扭過臉去,見愛妻沒有心情瞅自己,便又扭向了另一邊,咻的彈出兩個手指頭,委屈巴巴的抹起了眼淚。
“完了?”
“是……”
聽見“兒子”伏在地上小心翼翼的嗡嗡聲,沐王妃哼笑了一聲:
“幕兒,你說的這些,母妃都未曾放在心上。”
“……”
“所以,你今天便在這祠堂裏跪一宿吧,夜裏寒氣重,我讓小瑪瑙給你填件兒厚衣裳來,省的這前半夜給吹病了,少跪了後半宿。”
縮在牆角的小瑪瑙見王妃喚自己的名字,魂兒馬上從九霄雲外飛了回來。
“是是是,奴才就去!”
這一茬兒應的急,跑得快,不等沐非幕眼刀剜過去,已然跑得沒影兒了。
沐王妃倒是挺滿意小瑪瑙的反應,正想與沐非幕做個表率,誰知正好迎上了這廝欲嚇唬小瑪瑙的眼刀子!
“慘了!”
眼神還不待收回去,沐世子腦子裏已然飄過了這兩個字兒。
“怎麽?不服?”
“不敢不敢不敢!”
“既然你不服,那母親不妨告訴你……”
王妃聲音柔得似能掐出水來,溺愛的看著跪在身前的沐小世子。
“前些日子你做的事情都處理的甚好,我本來很是欣慰,誰知人算不如天算,偏偏就又出了這麽一件事兒,叫母妃有些耿耿於懷。”
沐非幕小耳朵似是搜聽到了重要線索,脖子梗的筆直,靜待沐王妃的下文。
正由於太過專注,倒沒注意沐王爺,已經偷偷挪下了椅子,正一點一點往角落裏蹭,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有些滑稽,卻不難看出那一臉驚恐。
“你可知那百草園中,被砸爛的盆栽個個都是要絕品的寶貝!千金不換!!端木醫堂拿三顆百年人參老娘都沒換一盆兒!!!你倒好!一口氣兒砸了八盆兒!!!你怎麽不上天呢???還專門把那群王八蛋往園子裏邊帶!你這就是要上天啊!………”
“孩兒是想借那園子拖延時間……”
沐非幕小聲解釋,脖子縮的眼看就進了領子裏,無奈還是擋不住自家親娘劈頭蓋臉一頓咆哮,漸漸這自辯的聲音也是越說越沒底氣,到最後徹底的沒了音兒,於是整個祠堂就剩下了昔日雍容有禮的沐王妃歇斯底裏的叫罵聲。
哎呦,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