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都城注定不太平,天一擦黑,未等街頭巷尾的小販收攤歸家,便見浩浩蕩蕩一眾官兵隊列整齊的朝東南方向快速行進,由威風凜凜的騎兵率隊,為首之人身披重甲,跨坐高頭大馬,腰上別著一金龍盤繞的劍柄,卻生得眉清目秀,眼中似有星光熠熠。
“太子殿下?”
還未撤走的小商販兒三兩成堆兒,遠遠地立於街邊張望,有不少人已然認出了帶兵之人正是當今太子殿下杜寧;當下竊竊私語,埋頭互相詢問;
“這陣仗莫不是要打仗不成?”
“怎麽會?這分明是朝城內走的,定是去抄哪位大員的家了。”
“罪過呦,罪過呦。”
“我們還是快些回家栓好門,莫要叫自家婆娘掛記。”
“哎呦,就你有婆娘不是?”
“哈哈哈,羨慕了?”
“哈哈哈,顯擺了這就!”
……
金甲將軍——杜寧輕抿著薄唇,縱馬馳騁,心下卻掛記著相反方向的沐王府內現下事由進展如何。
“不曉得程兒可是如常趕回來了?”
至目的地,袁府門前一排冷清,春風拂柳,卷起一行肅殺。
杜寧勒馬止於門前,招手即來一騎兵將士,隨後,聲帶震動,氣經丹田,重重的吐出一個字;
“圍!”
將士抱拳領命,朝後揮動杏黃色旗子,原本密集的官兵四下散去,將袁府團團包圍,弓箭手跪地待命,任府中人插翅難逃。
“殿下。”
拿旗小將躬身複命,靜候下一指令。
“宣旨的大監何在?”
“老奴在。”
騎兵群中一體闊老監,翻身下馬,卻出乎意料的伶俐,三步兩步並作杜寧跟前,等候吩咐。
“有勞公公將父王旨意於府門前宣讀。”
“唯。”
老太監恭恭敬敬施了一禮,晃晃蕩蕩朝正門走去,一小兵快步上前,為其叫門。
咣咣咣……
久不見人來應門,那小兵隻得回頭詢問杜寧的意思。
“既然袁大人不方便開門說話,那勞煩公公隔門傳旨,我等將士今日便在此做個見證。”
杜寧冷冷一哼,聲音冰涼刺骨,似從冰水地獄回歸的修羅。
老監原地頓了頓,隔門傳旨雖不合規矩,但眼下此景卻再合適不過,遂當即展開手中明黃絹帛,語調犀利,聲線流暢的將絹帛之上的字跡一一道來。
“今供使欽差袁騖,官居高位,卻暗藏禍心,其罪當誅,其袁氏一族勾結外吏殘害忠良,意對上禹圖謀不軌,陷天下百姓於水火之災,罪不可恕;今命東宮太子杜寧為清佞大臣,奉旨查抄袁氏大宅,袁氏族人遣至大理寺收押,有不從者,殺無赦,欽此。”
待老監念完,杜寧眼底已有肅殺之意,臉上存了絲嗜血的殘笑,不等府內人有所行動,手指朝傳令兵輕輕一勾,似輕描淡寫道;
“攻!”
令下,箭矢齊衝,在無多餘預兆。
何為不從?聖旨不過是給天下人看的一紙文書,當袁氏一族意圖為祖報仇,光複前朝之時,便已站在杜家人的對立麵。
身為儲君,他要做的隻能是斬草除根,他非沐氏先祖,並沒有對於人命的短淺憐憫,他是天生的王者,他隻知道,若是心慈手軟,將來百姓必將再次遭此橫禍,那時他們可還會同如今這般幸運的能防患於未然?如若不能,便給了民不聊生,戰火重卷的可能,那才是對人命的褻瀆。
這一夜,闕都東南方向火光通明,形如白晝,那忍辱負重多年的部落終是再次敗於同樣暗藏鋒芒的家族。
這一夜,化身為儈子手的杜寧無眠;
這一夜,揮淚逃離的苑胥忍不甘;
這一夜,縱橫的鮮血在黎明前被無聲埋掩;
這一夜,“闕都雙子”挺而走險卻紛紛紅了臉。
造化弄人,天意無常。
天擦亮,初春的晨醒糅雜了一絲腥味與楠木燒焦的氣息,似在訴說這一處廢墟曾有過生氣。
霧靄飄渺,一場動蕩還未來及揚塵便盡了。
如今,一抔黃土,一方沉木,便是杜寧能給予袁家最大的體麵。
闕都安定百年,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早已將太平盛世刻進了骨子,京都如此,其他地方更是毫無居安思危的意識。
若非那日程遠程玩笑中掀開了馬耳朵,隻怕如今的城門前已然蝶血。
還好時間從未偏袒過誰,數百年前本該滅亡的部落如今隻殘存一人逃亡在際,曾銷聲匿跡的沐家軍隊也堂而皇之的暴露在天子眼前。
沐非幕討厭明黃色,更討厭穿明黃色衣服的人,隻是有些時候卻不得不麵對這映的人眼暈的色澤,比方說如今他正低眉順眼的跪在人家跟前獻媚。
“知道哪兒錯了?”
“小臣知道。”
“嗯,那起來?”
“小臣不敢。”
“還有隱瞞?”
“小臣愚昧。”
“與朕說說?”
“小臣惶恐。”
“滾吧。”
“小臣遵旨。”
沐非幕反應極快,腦袋彭的扣在地上砸出一聲巨響兒,隨後七手八腳的收拾衣冠,連滾帶爬的奔出了尚書房,生怕那鬱結在心的九五之尊反了口,招呼他回去。
見沐非幕那如釋重負的樣子,上禹帝沒好氣的哼笑一聲,喚來一側的貼身近侍。
這邊歡快的世子爺,一蹦一跳的出了泰安門,複往前走一節便是永和門,隻若出了那門便可看見沐王府候在外麵的馬車。
可誰知這近在咫尺的距離,生被一尖銳的吆喝聲截斷。
“世子留步,世子留步。”
沐非幕邁出去的腳僵了一下,嚐試著往前踩了踩,終還是被主人咬牙切齒的拉回了方才所立之地,待回首,沐非幕麵上又是一副春意盎然,甚是應景。
“公公這般心急可是陛下忘了吩咐什麽?”
“正是,正是。”
沐非幕沉寂片刻恢複道:“有勞!”去您令堂的有吩咐!
“陛下說了,前些日子賜您的錦衣衛如今怕是要收回來了,既然沐家軍有一批已經歸了京,那便去府上住著便是,若閑宅子小了就劃一方土地過去,貿不得就那幾個人罷了……”老太監頓了頓,偷偷瞄了一眼沐非幕,見其並無過多反應,依舊恭敬的聽著,便尋思接著複述:
“世子接下來莫要怪奴婢無理了。”
沐非幕好奇的挑了個高眉,輕輕頷首,隻見那老太監清了清嗓子,麵露慍色:
“別以為朕不知道你這個小王八蛋什麽心思!想為沐家軍求情又怕觸怒龍顏得不償失?想不到你老子生生把你教成個瞻前顧後猶豫不定的懦夫!為將之道勇為先!婦人之仁叫朕如何放心將這百年的督君之責交給你?如此不堪大任,難不成真要便宜了太子?”
沐非幕被這聲形並茂的模仿驚得呆立與原處久久合不上嘴,邁不動腿;眼珠子左右打量,似在查探周圍是否有誰的耳目,誰料那老太監卻全然不顧她的反應,恢複了憨態可掬的模樣,施了一禮便回去複命了。
待一刻鍾,沐非幕終於消化了那行驚言駭論,本能吞了口唾沫,快步離了宮廷。
“老薑辣味嗆!惹不起總得想著躲遠點兒才是!”
小廝見主子步履匆忙的奔了出來,笑模悠的迎上去,誰料主子似是沒見他一般,嘟嘟囔囔自己爬上了車,連腳蹬都未踩,剛鑽進去,似是想到自己是帶著馬夫來的,複又掀起一小角兒簾子,露了半顆腦袋出來。
“趕車,快點兒,快點兒啊!”
雖不曉得自家世子這是怎麽了,但是主子的命令確是要聽得,匆匆坐上了馬轅,小鞭子一揚,“駕!”馬車離了城牆邊兒,朝著沐王府行去。
“回去之後定要告訴王妃,世子恐怕是給陛下嚇魔怔了。”小廝一臉認真的點點頭,回想著沐非幕方才的舉止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