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無悔入沐門,此生無悔入沐門……
卿本娥眉,奈何受命。
卿本粉黛,奈何承恩。
卿本紅袖,奈何誤墮。
何為奈何?一笑奈何。
世間之事,可有萬般如意者?
古有佳人者,一笑傾城,二笑傾國,三笑傾天下。
終成禍國殃民之始末,紅顏薄命豈卿之所願?
沐非幕這般想著倒是好過了些,人奇妙之處在於心情困頓之際,若曉得旁人比自己還慘淡總會輕快一二。
傾國傾城的佳人尚且不能稱心如意還早早丟了性命,她年過豆蔻,已至笈禮,雖無釵裙卻還活著。隻若活著,便是好的。
自記事起母親便告訴她,身為世子,要遊手好閑、不思進取,但絕不能心胸狹隘、坐吃山空。
可玩物喪誌、貪生怕死,卻定不可隳節敗名,欺軟怕硬!
四書五經可讀著玩玩兒,話本雜記才是生存之正道!
多虧了這般導教,她的童年還算歡暢。
那時唯一的不解是:她明明該是小郡主,為何卻偏偏做了小世子?
待她能辨善惡,能分是非之時,家裏來了兩位師父,他們教她帶兵之道、為將之本,命她熟讀排兵布陣之法,精通機關暗道之術。
彼時,她已經明白為何她應當是沐王府世子,而非沐王府郡主。
若為女兒身,沐王府……必亡。
沐氏先祖曾任三軍統領隨開國帝王南征北戰大破疆土,戰功赫赫。
在卸甲歸田之時,上交了其中兩塊兵符,而經其一手創建的沐家軍為三軍之首卻認將不認符,隨著將領歸隱,沐家軍也銷聲匿跡再無消息。
帝王猜忌,恐沐氏先祖另辟國土自立為王,便將其請回來封為異姓親王,沐家軍為沐氏親兵隊可隨主調令不服兵部,卻不可輕舉妄動大規模駐京,如有二心者,沐王府視以叛黨之名,同誅。
數百年間,沐家軍以親兵之名守護沐王府左右,其勢力散布於全國各地,無跡可尋,卻依舊隻認一主,便是沐王府嫡係傳人。
誰知到了沐非幕這一代,沐王妃一連三孕皆胎死腹中,好不容易保住了沐非幕,卻不想是個女兒。
殿外沐氏一族數百人翹首跂踵懸懸而望,殿內沐王久立床前目不斜視的盯著繈褓中的沐非幕整整一炷香的時間,突然沐王殿下猛地摟過孩子抱出房門,於殿前高舉:
“吾兒名為沐非幕。”
院外歡呼聲一片,沐氏族人語笑喧闐,高舉手中火把雀躍不已;
火光照亮了靜謐陰冷的長夜,也灼幹了沐王初為人父的喜悅。
至此,沐家有女初長成,奈何及笄不由簪。
……
程遠程走了三天,距貢馬之事已過去七日。
成大事者,勢必沉住氣,穩住心,古來急功近利之典例數不勝數,多功敗垂成,萬骨枯,此乃亙古不變之真理。
君子尚且不打無把握之杖,何況精通兵法的紈絝呢?
第九日,金鑾大殿戶部侍郎有本啟奏,揭秘報,闕都附近大批外民流入,疑似軍士出身,行蹤詭異。
第十日,戶部侍郎嫡子遭當街棒打,京兆府尹調查上奏,事因戶部侍郎公子拖欠怡紅院巨額嫖資,多次將院裏的姑娘淩虐致死所致。
十一日,沐王世子車鸞被一孝服傍身的婦人當街攔下,聲淚控訴其強搶民女,將老婦人丈夫用馬匹拖拉致死。
世子聞之與其一並痛哭,仰天長嘯跪於車轅之下捶胸頓首、淚眼朦朧的差人去請大理寺卿揚言投案自首。
事及王爵,帝王派遣大理寺卿主審,左相蕭肅,刑部侍郎監審.
十三日,沐王世子案水落石出,戶部侍郎之子假借沐小世子之名強搶民女、草菅人命、於三日後施以極刑;戶部侍郎知情不報,妄圖掩蓋真相,罷黜官職,發配閩南終生不得回京。
沐王世子遭人陷害蒙冤入獄,賜錦繡十帛,黃金萬兩以示補償;顧念其安危,賜錦衣衛一隊,侍奉左右。
沐非幕當然知道錦衣衛不是來保護她的,卻並不在意。
戶部侍郎不過是一個引子,那貢馬之事,還並未開始。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敵不動我不動,你暗我明並非劣勢,不按常理出牌可得招架?
又過半月有餘,沐非幕照常隨一幹紈絝子弟去快活樓聽書,眾人言笑晏晏,拋卻沐非幕身後那兩排威風凜凜的錦衣衛,倒與平日無常。
七八顆烏黑鋥亮的的腦袋聚在一起嘰裏咕嚕進了快活樓;跑堂正欲上前招呼,見一幫富家公子身後跟著兩行凶神惡煞的帶刀侍衛,打了一個趔趄。
到底是大家商號的夥計,很快調整好討喜的臉盤子就迎了上去。
“呦,諸位少爺,世子,小公爺來了,今兒是雅間兒還是就在這堂前將就將?”
“誒,你這小子什麽眼色,看不見我兄弟後邊跟著一幫灶王爺嗎?雅什麽雅間兒!”
說話的是沐非幕打小的玩伴兒,安國公府的小公爺秦白玉,年紀雖比沐非幕小上兩歲,在這一幫紈絝子弟中位分兒卻算是最高的。
身後一同伴拿手捅了他一下,示意他慎言。
“怎麽著?黑著一張臭臉可不就是那燒火的大爺,還不興人說了?”
眾人知他是為沐非幕抱不平,也不再吱聲,沐非幕老神在的拍了拍小友的袖子示意他稍安勿躁,自己並不在意。
見跟前這位祖宗臉色不善,跑堂忙上前套近乎。
“是是是,小的這就給您安排位子,今兒百曉先生在,我去知會一聲兒,叫先生換您愛聽的本子說。”
“呦,這倒機靈了,爺有賞。”
秦白玉見跑堂兒討好,心下大喜,話剛落左右小仆便打懷裏摸索出一塊兒碎銀子拋了去。
跑堂兒眼疾手快接了去,眼睛眯的更彎,引著眾人到正前排坐好,喜滋滋的到後台尋百曉先生去了。
錦衣衛待沐非幕屁股剛沾椅子,便將眾小子身後圍了個水泄不通,後邊觀眾便是再不滿意,也不敢對著這幫瘟神發怒。
有錢的趁早去了雅間兒,沒錢的要麽去了樓上觀台倚著柱子歇腳,要麽敗興而歸。
待坐定,沐非幕捏碎一花生殼,將其中一果仁兒高高拋起,脖子一伸吞了下去。
朝秦白玉挑了挑下巴嘿了一聲,後者倒是有默契的轉過頭,猝不及防一粒花生仁兒丟了過去,秦白玉倒也不是繡花枕頭,脖子朝後一歪,花生仁兒入了腹。
“雕蟲小技。”
“哎呦喂,聽說前些日子國公爺給物色一師父學武的,真的啊?”
秦白玉沒否認,眉眼間都是得意。
“可以啊秦相公,怪不得連圍場馬會都沒去,沒成想在家紮馬步來著。啊?”
沐非幕說完,眾紈絝哄的笑了一堂。
“笑吧,笑吧,等哪日小爺非打的你們屁滾尿流。”
秦白玉身子一歪胳膊拄在了椅背上,眼睛一一掃過眾人,等看向沐非幕時似想到了什麽,臉上笑意去了,換上一副好奇的樣子。
“非幕,聽說圍場那日,你拿了頭彩?”
沐非幕神色有一絲恍惚,正欲回答,身後已有人接腔。
“可不的,非幕那一手玩兒的才叫厲害,生生教那幫酒囊飯袋乖乖讓了那匹貢馬。”
沐非幕丟了一個眼神兒過去,見回話的是李鑫,若沒記錯他父親應該是在禮部任職。
“呦,你倒是學的聰明了些,我也聽說了那日是太子殿下有意為難你,我當時若是在場,定不叫你吃了這虧去。”
秦白玉說著眼睛就耷拉下去,一臉懊惱。
“無妨無妨,如今我尚且好好的。”
見沐非幕並未受影響,秦白玉也緩和了臉色。
“等百曉先生說完了書,我請你吃酒。”
“吃酒?還帶著這幫灶王爺?”
沐非幕皎潔的眨眨眼睛向秦白玉示意了一下身後的錦衣衛,學著秦白玉的口氣打趣兒。
“唉,可惜,可惜。”
秦白玉一臉惋惜,頻頻搖頭。
“可惜什麽,若小公爺不想早早散了,世子又不方便,不妨聽完書咱們去沐王府看看那賽龍雀怎麽樣?”
來了!沐非幕心中冷笑,打眼看去,說話的還是李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