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女兒的婚事什麽時候輪得著內個老東西做主了?我看他真是過夠了太平盛世!”
饒是將軍夫人花軟玉如此出言不遜,百穀良也隻是穩穩地坐在太師椅上不緊不慢的看書喝茶,好不愜意,完全無視堂裏的丫頭小廝穿梭著打掃殘局。
許是罵累了,花軟玉一腳蹬在百穀良坐著的椅背上,用手挑起自家夫君的下巴。
“相公,你去給他上折子,就說我花軟玉女兒的婚事還輪不著他插手,他要是太閑了,老娘有的是辦法讓他出不了尚書房!”
百穀良笑眯眯的看著怒不可遏的愛妻,“夫人,你現在可是熄了火?”
“暫時吧。”
花軟玉看著丈夫一如既往的樣子,稍微緩和了語氣。
百穀良聽聞輕輕放下手裏的書,一把拉過花軟玉側坐到腿上,下巴輕輕搭在愛妻香肩一側,溫溫吞吞一臉滿足。
“這於我們淨兒來說未嚐不是好事。”
“怎麽說?”
夫君如此曖昧的姿勢,饒是花軟玉一臉慍色也怒不起來。
“鳳家的小公子,我是見過的,皮相是極好的,假以時日必定也是俊秀之輩,小小年紀卻也識大體,知進退,滿腹經綸倒也不木納,腳步沉穩,想是有高人指點武藝,是個好小子。我們淨兒性子與你不同,也許將來真能相中那小兒,如今定下倒也無妨。”
“你說的輕巧,若是相不中呢?”花軟玉嘟著嘴有點兒撒嬌的意味。
“若是相不中,鳳家家主也是個性情中人,據實與他相商一同回了聖上便是了,如今貿然駁了聖上的旨意,隻怕會叫鳳家以為咱們眼界頗高,瞧不上人家商賈之家,反倒傷了和氣。”
花軟玉聞言知曉自己思慮不周,轉頭有些懊惱的看著自家夫君,“你怎不早與我說?”
百穀良有些冤枉的看著她,“你那性子,聽言便炸了,為夫又打不過你,隻得等夫人氣消了,方才好言相勸啊。”
看著自家夫君一副委屈求全的樣子,花軟玉撲哧一聲笑了出來:“你哪是真打不過我,無非是怕我賭氣回大漠吧?”
“夫人文韜武就,為夫佩服之至。”
再觀鳳七,鳳家老來得子,雖說受寵,但依舊嚴加管教,除了每日的功課,小小年紀便要定時於商鋪巡視考察,起初是由其中一位小姐或者風家家主親自陪同,但見他年紀雖幼卻事事安排合理,便任他自行處理瑣事,十二歲時便可獨當一麵,讓鳳七的名頭在闕都更是大噪。
此子處事的方式也有些異於常人,不似商人那般左右逢源、慧心妙舌,卻有自己一番手段。
他習慣於不動聲色的瀏覽貨物,冷若冰霜的核對賬本,麵無表情的查漏補缺,神情淡漠的語出驚人。
喜怒不形於色,舉止不越於禮,雖稱不上溫文爾雅,卻也是謙謙公子,再加上那本就冷清的性子,反倒讓人琢磨不透,於此鳳七便又多了個深藏不露的傳言。
鳳七第一次遇見十一歲的蓮九,是在七年前,在眾位姐姐一致要求下,十三歲的鳳家長子頭一次位臨青樓查賬,誰知好死不死的撞見了正在窗戶上戳洞的蓮九。
被抓到現行的蓮九姑娘非但不懼,反而一身正氣的指著鳳七大罵流氓,小小的身板站的挺直,一副誓死不屈的樣子。
“本俠女是來教訓你們這些登徒子的!”
頭一次,鳳七在一幫夥計麵前忍俊不禁。
若這隻是巧合,那為何每每關於這個丫頭的事,都輕而易舉的打碎他的冰山?
自己究竟是什麽時候喜歡上她的呢?
大概是她討厭他的時候吧。
與琅崢對弈時,那廝有意無意的提及,為何不傾慕百穀淨初那般睿智精明的女子。
鳳七舉棋的手頓住,腦海裏卻是蓮九的樣子,勾了勾唇角道,大概是我與她太像了,太相似的人反而不適合在一起。
“哦?”
琅崢若有所思的看著他,手輕輕敲打了兩下棋盤。
他抬眼與琅崢對視,嘴角微微上挑。
喜歡與否哪有什麽緣由,不過是為求心安非要撰出來一個理由罷了,心思如鳳七卻在這般問題上著了道,若非身在棋中,又怎會言不由衷。
百穀淨初的確是聰明人,聰明人相處隻需一眼便一拍即合,退婚。
區區一紙文書又怎能輕易綁住兩個天之驕子。
按規矩,鳳七如約取回定親信物,巧的是那對鴛鴦珮被從天而降的蓮九打碎了,鳳七明明有機會救下那方錦盒,卻靜靜地看著它墜到地上摔得粉粹。
大概這就是緣分吧,與蓮九的孽緣。
“你誤了我一段姻緣,那就賠我一段。”
鳳七垂下頭對著懷裏的蓮九呢喃,而當事人因為喝的七葷八素正嚎啕大睡,還無賴的往鳳七懷裏蹭了蹭。
算日子,到了蓮九出鏢時候。
日頭被雲層隱著,散了幾分清明,幹道兩旁的綠枝有一搭沒一搭的擺著,倒也叫人神清氣爽。
蓮九苦著臉從百穀淨初手上接過繈褓,再一次回頭看了看琅崢,見那人沒有一絲喚她回去的意思,蓮九訕訕的把頭轉了回來。
“辛苦你了九姑娘。”
百穀淨初依舊安靜美好,一襲白衣輕點朱砂,滿目柔情,巧笑倩兮。
“如此出塵絕豔的女子,若是當年嫁給了鳳七,那真是暴塹天物。”
蓮九吐了吐舌頭,嘿嘿一笑,在心裏放肆的鄙視了鳳七一下。
“百穀姐姐,雖然我不喜歡你要壓的鏢,但是我還是一如既往的喜歡你。”
百穀淨初拈起袖子掩麵輕笑,聲音如鈴兒般清脆悅耳。
“我也一如既往的喜歡你這率真的性子。”
百穀淨初說完刻意用手點了點蓮九的額頭,然後歪著臉凝神看她,似是想到了什麽,眼睛靈巧的轉了轉。
“我聽聞,七爺也在這兒?”
“百穀姑娘。”
百穀淨初話音剛落,鳳七的聲音便插了進來。蓮九循著聲音正好瞥見他倒背著雙手出現在大門口,暗自腹誹了一聲妖孽。
鳳七嘴上雖叫著百穀淨初,眼睛卻直直的盯著蓮九,蓮九也不甘示弱的盯了回去,兩人各打各的心思,誰也不肯示弱。
繈褓裏傳來一聲似有似無嗚咽,引的百穀淨初明眸微微暗淡了兩分,視線轉而停留在了蓮九懷裏的繈褓上,青蔥玉指輕輕一撥,嬰孩兒粉嫩的麵孔叫百穀淨初呼吸一滯。
“這孩子喚齊柳,是前兵部侍郎齊高柯齊大公子唯一的血脈,齊師兄去的蹊蹺,這一路怕是也不太平,還望九姑娘一定要護她周全。”
蓮九安靜的聽完百穀淨初鄭重的囑托,掂了掂手裏孩童的份量,深吸了一口氣。
“百穀姐姐,你且安心,就算不為這個孩子,蓮九也不會砸了大運堂的牌子。”
那神情哀傷,眉目如畫的女子蓋上嬰孩兒臉上遮擋的繈褓,感激的迎上蓮九真誠的目光。
“我信九姑娘。”
越過蓮九順著她背後那灼灼的視線望去,意料之中的對上了鳳七那雙意味不明的眼睛,百穀淨初驀地帶著幾分小玩味似的探到蓮九耳邊。
“九姑娘,你說我和七爺相配與否?”
蓮九沒想到嫡仙兒般地女子會突然來這一出,被問的有些發蒙,不知作何回答。
那問的聲音雖小,但是卻瞞不過內力傍身的琅崢和鳳七,琅崢一副看戲的表情瞅著好友,難得沒有落井下石。鳳七倒是一如既往的淡然,仿佛百穀淨初說的隻是另一個與他同名的人一般。
“如何?”
見蓮九不答,百穀淨初調笑的勁頭不減反增。
“那小白臉兒跟姐姐…也算同為人中龍鳳……”蓮九思慮片刻不得不如實說,語氣卻是有些別扭。
“既同為一類人,那我中意的珍寶,七爺會如何處之?”
話落百穀淨初便直起身子,意味深長的望了望鳳七,見鳳七略微頷首,便回之一個虛禮,而後輕移蓮步踏上了自家的馬車,留下一頭霧水的蓮九不明所以。
琅崢看看鳳七,然後又看看蓮九,歎了一句朽木不可雕也,仰首望了望日頭,打斷了還在神遊的蓮九。
“時候不早了,蓮九。”
聽見大總管的聲音,抱著繈褓的小女子回過神,看了看天色,聳了聳肩膀,腳尖輕輕一點,身手利落的跨坐到馬背上。
九姑娘雖時而犯迷糊,但是功夫不弱,十三四歲跟著鏢局出鏢,並未出過什麽亂子,倒也算是江湖經驗豐富。
待她安置好懷裏的齊柳,一身豔紅的小丫頭雲雀便遞上一碗清酒,”九姐,路上小心。”
蓮九右手拉過韁繩,左手食指一抬碗底,便將上飛的酒器叼在嘴裏,頭順勢一仰,那碗裏便滴酒不剩;那食指複又一彈,酒器便越過身子向後落去。一時間,指節分明的右手勒緊韁繩熟練的揚長而去。
就在酒碗碎落之時,一直未動的鳳七動了,手上的扇子借力旋出去轉了一圈後穩穩的接住了正在下跌的酒碗,而後旋回到了主人手裏。錦衣公子隻看了一眼就將扇子向後一揚,身後的原畫趕忙伸手接住飛過來的酒碗。
琅崢見怪不怪的調侃,”每次蓮九出鏢你都來也就算了,她用過的酒碗你還都帶回去,你這收藏的癖好來的倒是新鮮。”
“你話太多。”
被好友諷刺,琅崢也不動氣,依舊氣定神閑:“雲雀,酒碗還當賣給七爺了,賬上記著。”
小丫頭愣愣的點點頭,抬眼就看見鳳七麵無表情的凝視,這個動作雲雀太熟悉了,但還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我絕對不會告訴九姐的。”嗚…好可怕…
鳳七滿意的收回了視線,目光循著蓮九離開的方向望去,也開始埋怨起琅崢來。
原畫看著一旁臉色通紅的雲雀不禁同情起來:雲雀姑娘也是可憐,每次九姑娘出鏢都得被自家主子恐嚇一次!不過琅大總管也太摳了,這酒碗主子不接也就摔碎了,接了為啥還要給錢啊?
琅崢像是看透了原畫的想法一般,幽幽的開口:“原畫啊,我看你也喜歡這酒碗的緊啊,不如我做主送你一套,這紋路可是咱們蓮九姑娘的專用。”
原畫還沒來得及說話,鳳七的目光已經飄過來了。
“大總管您說笑了,未來主母的東西我們自然是要好好愛護的。”
我去,我真是機靈到底了!看著鳳七滿意的收回了目光,原畫狠狠的讚美了自己一下。
“未來主母嗎?”
琅崢移神到蓮九遠去的方向突然就笑了出來,以鳳七的性格叫他親口說出愛慕蓮九怕是不可能,而蓮九那丫頭應該沒有聰明到可以自己看出來吧,否則早就是鳳家的下一任當家夫人了。
鳳七沒再理會琅崢,依然定定看著蓮九遠去的方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總覺得百穀淨初有些話沒說完,齊高柯的死和獻王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雖然齊高柯的老師鎮國將軍百穀良不在都城,但也絕不會善罷甘休,總之他一點都不相信,以將軍府多年的經營連送走一個孩子都要依靠鏢局,將軍府這樣暗藏鋒芒,怕是要掀起不小的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