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分手
袁東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了,這一夜仿佛不是許鯤醉了而是他醉了,醉的厲害醉的深沉。
第二天早上他還是按時起來了,沒有去上班,因為監獄打電話來說他父親保外就醫的手續都辦好了,但是出了一點小問題。
說是小問題其實也不小,袁東方心裏都惴惴不安,不知道要怎麽去麵對六年未見的父親。他沒有自己開車去西郊,因為狀態不佳怕出意外。他洗了個澡換了一身新衣服之後才出門,自己已經妥協已經輸了好歹不要輸的太難看。
接待他的獄警和上次是同一個,態度卻判若兩人,顯然是上頭有發下話來要好好照顧袁衛平。
“袁先生自己不願意去外麵醫院”獄警想起那個精瘦的倔老頭也是一臉無奈“袁先生,這我們可是真沒辦法。”
“我能去看看他嗎?”袁東方不確定的問。
“當然,這邊請。”獄警大開綠燈,親自領了他過去。
袁東方在門口踟躕了一陣才進門,幾年未見父親瘦的厲害,因為中風半邊的臉已經垮了下來,眼皮耷拉著眼球有些渾濁,另一隻眼睛卻仍然犀利明亮猶如鷹隼。他一隻手緊緊抓著床杆,抓的十分用力,青筋都一條條暴起來,即使是夜裏睡著他都不肯鬆手,他不肯離開監獄。
“袁先生,你勸勸他。”獄警無奈的說,說完悄悄退出了病房。
袁東方看著蒼老消瘦了許多的父親鼻子都酸了,哽咽了半天才低低的喊了一聲“爸”。
袁衛平的眼睛眨了眨,張口想說什麽卻隻發出困獸般的“呀呀”聲,口水流出來打濕了脖子上圍的毛巾,他懊惱的閉上眼睛,半邊眉頭緊緊皺著。
英雄末路,大概就是這樣子,破產沒有擊垮他,無期徒刑沒有打倒他,一場中風卻讓他陷入了這樣無力的境地。
袁衛平閉上眼,不願意睜眼看自己兒子。
“爸,您受苦了,醫院那邊我都聯係好了,您就跟我出去吧。”袁東方握住他枯槁的手。
袁衛平的手一抖,手勁鬆了幾分卻仍然抓著欄杆,眼睛仍舊是閉著。
“爸……”袁東方看著他,覺得又心疼又委屈,到現在這樣了他都不願意見他。家裏出事以來他就一直在用這種近乎自虐的方式來逼他。
“你走。”袁衛平終於從牙縫裏擠出兩個字。
天下父母都望子成龍,可是望成他父親這樣極端的真的不多。
袁東方心都涼了,振興家業和複仇就這麽重要,比父子親情比性命還要重要嗎?袁家倒下的時候他也恨,恨林氏集團不講江湖道義釜底抽薪,恨到甚至一度跟蹤過林姍姍想要對付她以報複林氏集團。可是母親去世之後他才突然醒悟過來,原本就是父親做錯了,不應該鋌而走險,不應該違法犯罪。看著新聞報道裏那些因為袁氏傾家蕩產甚至跳樓輕生的人,他才知道支離破碎的不僅僅隻是他一個人的家。
曾經輝煌龐大的袁氏商業帝國他是無力挽回也不想挽回,唯一能夠做的就是買回曾經的家,也算告慰母親和給倔強的父親一個交代。
“爸,您要是不願意去外麵醫院,我們就回家。”袁東方說“我們在家慢慢養病,我們的房子我已經買回來了。”
房子買回來了,對於父親來說或許能多一些安慰,隻是母親是再也回不來了。
袁衛平臉上的半邊肌肉劇烈的抖了抖,眼睛依舊沒有張開,過了許久許久,他仿佛把積蓄了許久的力量都釋放了出來,終於發出了一聲清晰的洪亮的“滾!”
袁東方沉默了很久,最後很輕很輕的說了一句“就當為了我媽,行嗎?”
袁衛平的手頹然鬆開,眼睛裏的光一下子就暗淡了下去,他這一輩子最對不起的人就是自己老婆。年輕的時候陪著他吃苦打拚,等到事業有成了他卻嫌她不年輕漂亮沒情趣了,等到樹倒猢猻散那一天才知道這輩子輝煌的時候身邊圍了那麽多女人,唯一真心的就隻有她。
當所有的人都仰望著他飛的高飛的遠的時候,隻有一個人她在擔心他飛的累不累。
袁衛平終於同意了去醫院,袁東方請了一個護工白天照料他,晚上他就幹脆住在醫院裏。許鯤來看過一回,主要是代表公司代表江樹白,送了一個大花籃。兩人見麵也沒怎麽寒暄,許鯤為那天酒後失言頗不好意思,匆匆忙忙就離開了。
“等一下,許哥”袁東方追了出去“我最近都走不開,你如果有時間能不能幫我個忙?”
“你說。”
袁東方眉毛都擰在了一起,頓了好久才說:“小竹在濱海一個漁港住著,前幾天台風那邊好像很嚴重,路也不知道通了沒有,你能不能去幫我接她?”
“沒問題。”許鯤了然的點頭,他明白袁東方的意思,他這是要把方小竹還給江樹白。
晚上,方小竹打了電話給他,很高興的告訴他她投宿的那家民宿的男主人回來了,雖然受了傷在醫院裏但總算是回來了。她聲音裏滿是歡喜和期待的問他“東方,濱海路通了呀,你周末過來玩好不好,這裏的風景很美,海鮮好多啊,於婆婆的手藝特別好,你一定要來嚐嚐,要不是想到你還在東海,我都打算住在這裏不回來啦。”
“我周末有事,很忙,就不過去接你了。”袁東方說。
“哦……”電話那頭的聲音明顯低落下去顯然是很失望,袁東方聽到她輕輕的吸氣聲,然後聲音又恢複了輕快“沒關係呀我自己回來,我給你帶小魚幹回來,還有幹貝,這裏的幹貝又大個又新鮮又便宜……”
方小竹還在絮絮叨叨的跟他描繪濱海風光,他的心卻還在黑暗的深淵裏掙紮,她還在等著他來接走她,他卻早就放棄了她,出賣了她。他曾經以為自己可以傾盡所有去換回她,結果竟也不過如此。他以為自己可以比任何人都愛她,原來也不過如此。
所謂愛情也不過如此。
透過病房門上那一片玻璃,能看見父親花白的頭發和臉上縱橫的皺紋,袁東方深吸了一口氣淡淡的說:“小竹,我不會去接你了。”
“我知道了呀,沒關係我自己回去,我又不是小孩子。”方小竹說。
“我的意思是,我們分手吧。”袁東方說出了這句話,他聽到自己心底一聲脆響。
電話那頭是長久的沉默,他甚至沒有聽到她問一句為什麽。其實他心裏有些隱隱的期待,期待她怒氣衝衝甚至歇斯底裏的質問他:為什麽,為什麽!
久到他以為信號中斷了,最後他終於聽到她輕輕的說“哦,我知道了,對不起。”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好像末日前那漫長濃稠的黑夜。
“東方.……”方小竹仰起頭,仰起頭眼淚就不會掉下來,她又擠出一個笑容,這是她最擅長的。
“東方.……謝謝你.……對不起.……”
謝謝你的陪伴,對不起我沒有做一個好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