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安能辨我是雄雌二
離月的計劃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不過也才幾天,那些堆積如山的衣裳已經足足的少了大半,按著這樣雷厲風行的進度,相信不久后便能將所有的冬衣趕製出來。想到這裡,離月平靜已久的心也不免得激動的跳動著。
入夜時分,她一個人窩在空蕩蕩的營帳里,卻渾然沒有了以往那種空等的孤寂感。她在桌案上點著一盞火光明亮的油燈,自己雙腿盤坐在一盤,將自己沾滿了塵土和泥濘的那個包袱裡頭所剩無幾的東西全部抖落出來。
硬物砸在木質的桌案上發出一聲悶哼的撞擊聲,一些龐然大物也顯露於眼前。當初如此匆忙而又緊急的跑了出來,這些東西也只是在房間里急急忙忙的搜出來的,乾糧什麼的都已經用光了,剩下的就是衣裳,蘇府的印章和一些銀票。
離月將那一卷捆綁起來藏在衣裳裡頭的銀票拿了出來。面額也不大,都是二十兩的,她想著帶碎銀子不方便。面額太大也花不出去,而且還容易讓人生疑。將細麻繩拆了出來,一張一張的清點著,不多也不少,正好是五張。
離月看著自己手中這些已經捲起來的銀票,在包裹中重新翻翻找找一遍又一遍,全都一無所獲。難以抑制的嘆息著。明明滅滅的火光照映在她白皙透紅的臉上,狹長上翻的睫毛留下一抹扇子一般的剪影,同時也將她琉璃般純凈的眼中無處隱藏的擔憂全部捕捉。
二十兩銀子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將這五張銀票分給那五位姑子剛剛好,五人平分,誰也不差誰的。但是憑著他們這幾日幹活的數量,還有日期,工錢絕技不止這區區二十兩。更何況離月當初所說的,是想讓他們用著這筆錢放出去后可以找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但這區區二十兩,未免有些寒酸了。
難不成要讓她直接說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多錢可以支付酬勞?想著他們一個個如此不辭辛勞,夜以繼日的趕工完成這任務,還有眼裡時不時閃過的對未來的憧憬和幻想,甚至是多次對自己表達的那一聲聲感謝,她都不忍心親手去打破自己先前為他們編製描繪出來的美好夢境。
她煩躁萬分的來回抓著自己規矩盤起的髮髻,看著眼前零落了一桌的各種物件,一腔的熱血也被此刻的苦悶和無奈壓倒。一分錢難倒英雄漢,古人誠不欺我。
離月正想著,營帳外一陣細碎而又雜亂的腳步聲響起,她的注意力不免被那一處分了去。這裡既然是祁星瀾的軍營,所以外頭便一直會有士兵的巡視,一陣一陣踢踏的整齊跨步聲能夠響徹整個夜晚,而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卻將這規律的節奏頓時的打亂。離月心想該不是祁星瀾回來了吧,這幾日她一直沒有搭理過他,不僅僅是因為當初他的拒絕和質疑,她每日也有許多事情要做,兩個人共處一室,卻誰也沒有打破空氣的寂靜。
只是今日怎的這麼早就回營帳了,離月開始手忙腳亂的收拾自己四下凌亂的物件。
「站住,你是什麼人,想幹什麼。此處可是少將軍的營帳,尋常人等不得靠近。」來者只是稍微靠近營帳,便立即被巡防的士兵攔下,面色不善的在她身上上下的打量著。仔細的辨認一番,隱隱約約認出了眼前的人是軍中那些被發配來的那些個妓子,桃葯。那士兵對此眼色更加的凝重。
一個身份低微而又卑賤的妓子就這麼堂而皇之的湊近祁世子的營帳來,莫不是要勾引人家。這在軍中可是不容饒恕的大罪,別說是等朝廷來發落她,就是他們這些當士兵的也絕對不允許這些女人的靠近。畢竟祁星瀾不近女色,這在軍中也是有目共睹的。
「這位大哥請你不要誤會。我是來找蘇先生的,如果我不能進去的話,還煩請您進去通報一聲,我在外面等著就好。」桃葯言辭懇切,眉宇間也皆是請求之意,閃著動人的瑩瑩水光,叫人看了都不忍心拒絕。
那士兵見了倒是面不改色,語氣不善的朝著她冷冷的說道:「你且在這裡等著,我進去通報一聲。」
裡頭的離月一陣手忙腳亂的收好了自己的東西,卻見外頭的人遲遲沒有進來,不由得想起身出去看看。還未等她出去,外頭士兵詢問的聲音便已經透過厚重的毛氈子傳來。離月便道;『進來吧。』好奇探究的目光一直隨著他。「蘇先生,外頭有一女子想見你,屬下前來通報一聲。」
離月聽了,這就撇下他沖了出去,外頭的人便是先前在營里大膽先她提出要求的女子,桃葯。
「怎麼了,這麼晚前來尋我有什麼事情嗎,可是那些衣裳出了什麼問題。」離月不明所以的問道。雖然她個子在那些男子中看起來不算高,但勝在纖細高挑。一頭的墨發全數用一古樸簡單的木簪子束起,臉上靦腆的笑容乾淨而又秀氣。一身的白色長袍略顯單薄,但同樣磊磊大方,儒雅萬分。
那女子陡然的臉紅了,在離月的跟前,她身子嬌小,低著頭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倒是從懷裡一陣摸索,搜出來一個精巧的物件,呈在手上遞給了離月。「蘇先生見笑了,這個荷包是我用庫房中一些還算完好的綢布裁剪下來重新製成的,我見那些布料顏色鮮艷,質地也還是新的,不免覺得有些可惜。這段日子一直受先生的提攜和照顧,這便當成是我的謝禮了,還請先生一定要收下才是。」
離月倒是怎麼也沒想到今日居然會有一女子主動送她荷包,但是按照東離的風俗,這女子送的荷包可是用來表達情意的。她若是收下來,那可不就亂套了嗎?
離月白白凈凈的臉龐爬上了團團的緋紅,她向來調笑別人的嘴巴如今卻是說不出一句話來,晶瑩潤玉的眼眸一直眨巴著慌亂和失措的色彩。難不成要讓她現在說出自己是個女兒家?
「蘇先生可是嫌棄我身份骯髒不願意收下?是我冒犯了。」她原本充滿了風情萬種的眉宇瞬時間的黯淡,就彷彿離月的拒絕是對她莫大的打擊。「姑子不要多想,就是這荷包在東離是何含義姑子應該是懂的,若是送了我,便是白費你一番心思了。請姑子收回吧,蘇離也斷然沒有鄙夷的意思,實在是,實在是因為我心有所屬,所以。」
離月搜腸刮肚的將自己能夠想到的拒絕的詞語句子全都拼拼湊湊的說了出來,在盡量避免踩碎人家一顆芳心的同時更要堅定的表達出自己的拒絕之意,這美人恩,她可是完全無福消受啊。
哪知道對方一聽,不僅沒有知難而退,反而在下一刻便撲通一聲跪了下去,語氣充滿哀憐的拉扯著離月的長袍,淚眼朦朧的哀求道:「求蘇先生帶我走吧,我以後一定盡心儘力的侍奉您。我什麼也不求,只求您能夠給我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
「阿離!」祁星瀾一聲驚喝,離月面色通紅大窘,求救的目光隨機向他尋來。她不敢掙脫,但是她更不敢應承。桃葯只覺得身上有如冷箭襲來,卻漸一旁的人正是那個冷麵將軍祁星瀾。他在軍中待人為善,但對誰都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實際上疏離的很。如今在他那樣冷若寒霜的目光下,她不由得怔怔的放開了對離月的拉扯。
「外面這般冷,怎麼就穿成這樣跑出來了?」祁星瀾隨機解下自己身上的黑色披風,上前熟練的為離月披上,這親昵的動作和夾著萬分寵溺的語調,還有他為離月系披風時小心翼翼的動作,都彰顯著他們親密無間的關係。離月雖不知道他為什麼突然來了這一出,但大抵上也能猜到他定然是有什麼目的的。
祁星瀾自然的為離月理了理額頭上細碎的髮絲,這才轉身看向失魂落魄跪坐在雪地上的女子,語氣淡淡的問道:「這位姑子,你找我家阿離可是有什麼事情?不妨說與我聽聽,那也是一樣的。」
她顫巍巍的抬起頭,眼前的人笑得一臉和煦,目光幽遠而又深邃,她竟是眼眶一紅,搖了搖頭。「無事,打擾二人大人了,小女子告辭。」離月想要將她浮起,卻被祁星瀾暗暗的一把抓住,眼睜睜的看著桃葯顫抖著從地上爬起,那複雜多變的目光一直在他們二人的身上流連著,隨後便心下發狠的轉身走了。這場鬧劇,這才落下了帷幕。
「我,」離月面對著他那深沉的目光,她無力的想要解釋些什麼,卻又發現自己沒什麼好說的。「先進去再說。」祁星瀾手裡攥著她纖細的手腕便往裡頭走,周圍人的目光又或多或少的聚集在他們二人的身上。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她只是想讓我帶她走而已。」離月跟在他的身後輕聲細語的解釋著,那語氣和模樣活像是出軌的丈夫被妻子抓到,可偏偏他們又不是。真是讓人心如貓抓,萬分的難受。他臉色冷然,離月小心翼翼的觀察著,似乎在尋找他可能發怒的跡象。這麼多天的冷漠相待,他們都對彼此視而不見,現在他是要來算賬了嗎。
尋獲離月那略帶歉意的目光,祁星瀾難得的用那種一本正經的臉色對待她,語氣有些略微生硬的說道:我聽說你要自己掏錢,支付給那些女子工錢?」離月點點頭,有些害怕他不讚許的低下了頭去,說起來這可是她自作主張做出的決定,況且現在自己可能還有無法完成的困窘,她漸漸的發覺,自己可能又闖禍了。
「這些都是我自己自作主張,雖然沒有經過你的同意,但是那些銀兩全都由我自己來出,應該不會違背你們軍中的什麼規矩吧。還有啊,他們已經就此工作了好些天了,即便你再怎麼不同意,我也要把這份工錢還給他們,不能失信於人。」
祁星瀾眼中似乎有綳不住的痕迹,但是離月心虛的沒有看出。他又作出一臉嚴肅的面孔沉聲道:「那些人的工錢我會安排用軍中的費用另外付給他們的,你不必再插手這件事情了。至於你自己那點銀兩恐怕也就只能給其中一兩人,還是你自己留著傍身吧。」
正不知是要喜還是要怒,隨即前方卻又傳來他充滿著調笑的歡快聲音:「不過,我倒是不知道你扮做一個男子,竟然會如此受到歡迎,也不知是福是禍。」
他們二人對坐在桌案上,他星子般璀璨的目光充滿了戲謔,劍眉也微微挑起,再也沒有方才那般的深沉,臉上掛起的笑容有如陽光一般燦爛,直教人離不開眼。離月這才發現原來方才自己那一番操心和緊張,竟然都是被戲耍了一番。
手上的皓腕還被他緊緊的圈著,離月沒好氣的一把甩開,一道冷冽而又氣憤的目光如箭射去,真想將他臉上那放肆的嘲笑扯回原形。「哼,那也是虧得我魅力無窮。倒不像某些人,來了軍營這麼久,竟然連個仰慕者都沒有,真是不知道長了這麼副天羨人妒的模樣是為了什麼。」
「為了迷暈你啊。」
話音剛落,祁星瀾目光灼灼的盯著她臉上變幻過的每一個表情。「我不在乎旁人怎麼想我,也不需要旁人的青睞和仰慕,我只要你的,你的好你的壞,你的一切,你的滿腔熱血,你的無賴淘氣,只要是你,就好。」
情不知所起,而一往情深。便是他刻苦銘心愛戀最為生動的寫照吧。
或許是初見時她聰明機智但又有些迷糊的神色,或許是她捉弄了自己之後露出那得意洋洋而又可愛的笑容,也可能是少時走街串巷時一次不經意的牽手,便讓這感情洶湧成了陣陣的波濤一發不可收拾。即便是把他化為灰燼,揉做骨血,也永遠不會忘懷的衝動。他的未來清晰而又明朗,有她,便是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