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 安能辨我是雄雌
那位李雄辦事可謂是雷厲風行,不出片刻便立即為離月找來了她想要的那些人。只不過看著眼前那些或是搔首弄姿,或是清高自視,或是有意無意對她暗送秋波的女子,離月也不由得心中頗感無奈。眼前的這些人既然不知道她是女兒身,難免對她有那麼些異樣的看法。
離月端著個先生的架子,一言一行頗為有禮得體的先請眼前的幾位女子入座,雖說人家此時淪落為妓,但該有的禮數卻是不能少的。本來他們就已然受盡了白眼,又為何再給他們冷遇。
「請各位姑子先請入座吧。」離月朝著他們微微一點頭,她們則同樣保持著表面的禮節性輕輕俯身屈膝向離月回禮,各自尋了處合適的位置坐上。在離月不動聲色的打量著他們每一個人的時候,他們同樣以好奇的目光在離月的身上流轉。
眼前的人雖然也是一身尋常的士兵打扮,但卻不似軍中漢子那般的粗魯,生的倒是一副嬌嬌弱弱的模樣,硃唇皓齒,面若桃花,透著濃濃的陰柔之氣,不過卻不會讓人感覺詫異和不適。想到了近月以來軍中越演欲烈的流言,還有祁世子到軍中以來始終孤身一人,從來不似其他的將軍一般會喚來他們這些女子,心中不免都有了一些各自的思量。
「蘇先生,若是有什麼事情不妨直說吧。」其中一位女子,粗布舊衣卻掩蓋不了她白皙若雪的肌理,眉目清秀略帶傲氣,一舉一動也是落落大方。若不是礙於她此刻尷尬的身份,旁人定然會認為她是個教養有方的閨秀小姐。
其他女子也是同樣的回答,或是尊敬又或是輕蔑。能叫他們來的人,要做什麼事情他們自己心裡也大多知道是個什麼事,但是這傳聞有模有樣的,怎麼還會傳喚他們來了呢,而且還是幾個人一同前往。即便是軍中的將士要傳喚,也大多是遮遮掩掩的,她反倒落落大方。
「其實是這樣的,今日叫各位姑子來確實是在下唐突了。但是因為在下有一事相求,所以就不得不將各位請來。恐怕各位有所不知,我們軍中現下的棉衣已經告急,將軍左思右想也沒有法子,所以在下便想請人將庫房裡堆積的舊衣裳全部拿出來,重新縫補一番便能夠解軍中燃眉之急了。所以,懇請各位姐姐能夠幫幫忙。」
離月將她的計劃和打算一五一十的全盤托出,但是這當然沒有再瞬間就能得到對方的同意。方才那位問話的女子仔仔細細的聽著離月的描述,但是神色卻像是沉思著,不知道在猶豫些什麼。其餘的幾個也差不多是這樣的神情。但唯有一個女子,皮膚有些黝黑,濃眉大眼的,眉宇間隱著幾許風情,倒是毫不忌諱的站了出來。
「蘇先生所言所想的確是極有道理,但是小女子在這裡試問一句,您說的這些與我們有和干係呢。說白了,我們只是被朝廷流放到了邊境的妓子,身份下作,干著那些肝臟的事情。但是你現在叫我們來做這些事情,能夠帶給我們什麼好處?」
離月笑了笑,自己暗道果然沒有那麼容易就能輕易實現計劃。眼前的這些人雖然身份低微,但到底也不是受人指使的下屬,沒有好處自然不會為你所用。但是大體上情況也都一樣。這些姑子到了年紀之後就會被放出去,到了那時候一個人孤苦無依的,唯有錢財能夠給他們一點安家落戶的奢望。離月自作主張的從自己的積蓄都拿了出來。
「請各位姑子放心,首先你們這番前來幫忙,軍中將士們知曉了也定然對你們感激不盡,以後的日子也會好過一點。還有,我蘇離自作主張的拿來了自己的積蓄,姑子們做好了,都有工錢。我知道你們在這軍營里孤身一人的,以後被放出去了更不知道生活如何,若是有些銀兩傍身,興許也好過一點。」
離月雖然說得輕描淡寫,但她大體也知道這些軍中的女子往後若是被放出去了,大抵上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即便是有些人活了下來,沒有人願意娶,在這世上也只剩孤獨一人,在軍中更是沒有任何錢財,也活不長。現在這些補貼,也權當是為他們以後生活留個念想,好做謀划罷了。
「好,那我只希望蘇離先生能夠說話算話。」方才那女子十分豪邁和痛快的立即應承了下來。她想著即便是蘇離沒有辦法說到做到,但憑著少將軍在軍中的威望和名譽,定然是不敢隨意欺辱的。在這暗無天日的軍營里苟活於世,她便想好了要如何以後自己一人面對世上流言蜚語的準備,現下既然有這個機會能夠讓她得到這筆來之不易的錢財,以後就是尋個住處也容易。
有了第一個人的答應,其他人便是思慮了一番,覺得可行這才紛紛都隨著她應承了下來。這等縫縫補補的時間在軍中那些男人面前看來棘手,但是對於他們來說只不過是小事一樁,稍微動動手就能完成的事情,既然有好處,那麼何樂而不為。
「好,蘇離在此就先謝過各位了。時間緊迫,也由不得我們再思慮,請各位姑子現在就動工吧。」離月起身雙手抱拳的向在座的各位都作揖回禮表示感謝。這便帶領著這些人徑直往軍營的庫房裡去。因著她與少將軍那難以言喻但又被眾人看在眼裡的關係,其餘的士兵們自然也不好說什麼,甚至暗暗的期待他們能夠將此事辦成。若是沒有能夠過冬的衣物,他們如何熬得過漠北這漫長的冬季,又如何能夠上陣殺敵,抵禦侵犯的婁底胡人。
庫房其實也只是一塊用營帳圍起來的地方,除了軍中的一些鐵甲兵器,糧食乾貨,便只剩下眼前的這堆積如山的舊衣裳了。被厚厚的牛皮帳子圍起來,裡頭十分的空闊,但是這些衣裳因為堆放了已經足足有一年,總有一股揮之不去的濃重牲畜騷味和霉味在這個地方久久的醞釀著,離月一踏入這裡,便被污濁的空氣嗆得眉頭緊皺。其他幾位的面上也不大好受。
離月只得上前將四面封閉的嚴嚴實實的捲簾全部打開,讓這裡濃重的氣味能夠儘快擴散出去,門口的帘子和毛氈也被卷了起來,刺骨的冷風霍霍的往裡面就吹,但好歹方才濃郁的腥臊味有些不明顯了。「大家先拿出針線什麼的工具來吧,這便開始。」
外頭晴朗的白光透過這些敞開的地方全部漏了進來,留下滿地的細碎。桌案上還點燃了一盞油燈,於是裡頭的人開始有條不紊的忙活,有了金錢的催動和助力,這些原本久疏於繡花技法的女子們個個指尖靈活的穿針走線。將那些堆積如山的衣裳一件一件的拿在手中,由里到外的細細檢查了一邊,但凡遇到有一些小口子破碎的,就將其封上。若是有一些大洞的,又重新填進去一些棉花然後在補上其他無用的碎布頭。
這些材料全都簡單易得,雖然縫補過後的衣裳有些簡陋難看,但用起來可比新衣服合身舒適多了。離月又將幾個士兵喚了過來,吩咐他們將這些補好的衣裳全部都拿出去。已經放了整整一年,但是在這個地方,水源稀少,而且又是冬季,想要去清洗一下是絕對不可能了,只得尋個通風的地方好好晾曬一下,去去味道。
有礙於自己此刻是男兒身,離月見著眼前的這麼些人都在殷勤的工作著,心裡也有些躍躍欲試,彷彿又回到了以前在繡房里跟著雲娘學藝的日子。但是總不能讓她以現在男子的身份也跟著他們一起坐下去縫補衣裳吧。離月只得在庫房裡來來回回的轉悠著,時不時的看著別人工作的專註模樣,殷勤而又手腳麻利的為他們端茶倒水的,偶爾還插嘴似的說上幾句話明裡暗裡指點一下。她自己沒有發覺有什麼不妥,倒是偶爾有幾位小娘子被她陡然的湊近而立即紅了臉頰。但是又想到她與少將軍祁星瀾的流言,有多少的心思也要按捺下來。
「辛苦了,喝口水稍微休息一下吧,盯著針線太久了眼睛容易不舒服。」離月呈上一個裝滿了熱茶水的粗碗,語氣極其溫柔和煦的對著方才大膽提問的女子勸道。那人這才放下已經連續做了快半個時辰的活計,雙手在寒風中都凍的通紅,捂著離月遞上來的茶水這才稍稍舒服了一些。
「多謝蘇先生。沒想到蘇先生外表看起來是如此的溫文爾雅,為人處世也是如此的細心周到。不過看起來,先生似乎對女子的刺繡也很上心?」離月心下大窘,自己不過是偷偷的看著他們縫補衣裳,這也被發現了。她的臉漲紅著,像是冬日在皚皚白雪中盛開了朵朵紅梅,訕訕的笑道。
「哪裡哪裡,姑子真是說笑了,我一個大男人的,怎麼會懂這些呢。只不過是,是,是因為家中母親和姑母從前也時常這樣做,所以日子久了就有些門道了。姑子喝水,我先去看看外面的那些衣裳啊。」
離月落荒而逃,那女子反而噗嗤一下的笑了,她倒是看見了離月由臉及頸的紅暈,沒想到這個俊俏的小生這麼不禁逗。
「哎,你們看那個小先生,生了一副俏模樣,臉皮也跟紙一樣薄,看這樣子沒娶媳婦呢吧,也不知道定了哪個好人家的姑娘。」旁邊一位年紀稍大一點的瞅著離月落荒而逃的身影,不由的也跟著評論道。方才那女子的視線頓時變得有些落寞重新將視線放回手中殘破的衣裳中,人家身家清清白白的,怎麼還會瞎胡來呢。像她這樣的人,是不會有救贖的。
「誰知道呢,你沒聽軍中那些將士們的流言啊。前些天我可聽阿三說了,這個蘇先生就是奔著咱們那個丰神俊朗的少將軍來的,剛來的那一天就直接往人家的懷裡鑽。此後兩人又一直同進同出的,形影不離。少將軍還為了照顧他,破費了一番功夫呢。要不是因為關係親近,能由著這麼讓他隨意使喚嗎。還有啊,你們看少將軍,來了這麼久,不也一直不近女色的嗎,這裡頭肯定有點小九九。」
這些女人一旦湊在一起,就如同打開了話匣子一般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一股腦兒的把自己聽說的那些風言風語都各自說了出來,臉上還閃著探究的神情,就彷彿自己已經探知到了真相般的得意。
這話也同樣順著這刺骨撲面的冷風全部都倒進方才那女子的耳朵里,她拿著衣裳的手指發緊,臉上青一陣白一陣的啟唇反擊道:「你們可不要亂說,蘇先生清清白白的。還是干好手中的活計吧,亂嚼舌根。」這才稍稍平息了吵吵鬧鬧的聲音,又重新歸於平靜。
這廂的工作正進行得如火如荼,有條不紊的趕著進度。但那一邊的祁星瀾也沒有閑著。離月一賭氣似的的跑了出去,他心裡也甚是不放心。當即便喚來了他的暗衛寒夜。
「屬下在。」略微思索,祁星瀾立即對他吩咐道:「你去跟著她吧,不要讓她發覺,有什麼事情直接向我彙報即可。」
「是,屬下遵命。」隨後,寒夜便立即在他的眼前消失了。祁星瀾望著空蕩蕩的營帳,心裡突然有些鬱悶,堵得慌。出了營帳,卻看見離月忙前忙后的身影在軍營里四處的穿梭著。她跑前跑后的臉上都透著一團灼灼的紅暈,但是面上卻全是充實的喜悅。只要手頭有點事情做,她便不會覺得她每日實在虛度時光,浪費時間。
「見過少將軍。」幾個巡防的士兵見了祁星瀾一人在此呆愣愣的望著離月的身影上前行禮,祁星瀾即為隨意朝著他們擺擺手示意他們免禮。「少將軍,依小的看,這個蘇先生還真是才智過人啊。倒像是您請來的一位智多星。還能幫您出謀劃策呢。這下子我們就不用挨凍了。」
心中的鬱悶稍稍緩解,他將那些誇讚的默默收下,但是心下一動,對他們吩咐道:「你們將庫房裡的那些衣裳都搬出來吧,也好方便他們縫補。」他打算用這個小小的舉動來表明自己的支持。
他們心中一陣嘀咕,將軍不吩咐蘇先生做,反倒拉了他們幾個去,真是厚此薄彼啊。
「是,屬下知道了,這就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