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絕處逢生
離月是被兩個家丁架起來硬生生拖出去的,有如一隻喪家之犬,迷茫的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之上獨自彷徨。地上零落如星的是她逃走之前藏在身上的玉佩和蘇府印章,卻成為了她遭遇最大的嘲笑。
原來,祁玉從未將自己當做朋友,甚至將自己當自己是敵人,恨不得自己馬上消失在她眼前,再也構不成任何威脅,而她的身份,根本沒有人在意。
世事難料,不曾想一夕之間,她就成了孤家寡人一名,無處是歸途。
離月俯下身子在布滿了沙粒和塵土的街道上一一的摸索,將散落的東西拾起,在伸手觸及那枚由星瀾贈予的玉牌時,溫潤的觸感卻沒由來的讓她突然淚如雨下。他說要讓她好好照顧自己,要好好的等他回來。可如今蕭郎已去,不曾寄來驚鴻片語,而自己進退維谷,深陷囹圄,今日此番若是不能逃出去,往後便不再有歡喜。
她將祁星瀾的玉牌死死的握在了手掌心,顆顆滾燙的淚珠被吞沒在揚天飛起的漫漫黃沙中,就彷彿是耀星的隕落。
她終究是不敢再耽擱,將自己的包裹重新掏了出來,仔仔細細的藏好重要的物件和零碎的金銀,將它穩穩噹噹的紮緊了系在身上,隨手從地上抓起一把灰土往臉上抹了抹,直到看不清她原來粉嫩的肌理為止。
既然祁王府指望不上,她還有最後一個據點,姑蘇城裡的成衣局和攬月樓都是她的人,皆是聽她調遣,現在唯有去那兩個地方找自己人將自己送出去了。
只可惜,離月方才被祁王府的人這麼一耽擱,冷香替代她出嫁的事情已經敗露。即便她深深的插了柳茗生的腹部一道,但是匕首尚未拔出她便已經被人制服,傷勢尚且可控。更何況那地方並非要害之處,雖然有傷,但並無大礙。
所以柳茗生緩過神來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搜尋全府,但一陣搜尋之後,再沒有離月的蹤跡,而且下人們還發現房裡貴重之物都已經盡數搬空,柳茗生當即派出府上眾多人手將離月平日里可能會去的地方全部把守,就連離月最後一線生路都給斷絕了。
這廂,在驛館里休養多日的公子珣彷彿過上了閑雲野鶴的安逸生活,多次探尋璇璣圖無果,卻還得到了蘇離月將要與柳茗生成婚的消息,叫他不得不懷疑是否消息有誤,璇璣圖根本不在蘇府中,或者已經為人所盜。但這時他安插在蘇府的探子卻突然來報。
「啟稟主上,蘇離月好像從蘇府裡面逃出來了,今日是她的婢女替她上的花轎,還刺傷了柳茗生。如今事情敗露,柳茗生已經派出蘇府的家丁到處尋找了,還通過他的關係賄賂了縣令,攔截城門,現下蘇離月恐怕連城門都無法靠近一步。
公子珣從醉生夢死中稍稍清醒,微微上挑而透著一股邪魅,猩紅的眼眸從眼前賞心悅目的歌舞和絲竹悅耳聲中遊離,抬手便又是一杯醇香的酒液入喉,在嬌艷欲滴的紅唇留下一道曖昧的灧液,下腹處好似有一團火苗在燃燒。欲墜的紅衣鬆鬆垮垮的系在肩膀處,露出大片白皙的肌理。一顰一笑皆是情場浪子的隨意與歡欣。
那若今,她人身在何處?公子珣突然反問,卻叫原以為公子珣無心於此的屬下驚得一身冷汗,隨即馬上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啟稟主上,蘇離月目前漫無目的的在街道上遊盪,先前還去了一趟祁王府,但不知為何又被趕了出來。現下應是她也猜到了柳茗生正等著捉拿她,所以無處可去,更出不得城門。
公子珣紅唇微勾,神思翻湧。原本好奇的只是為何蘇離月會突然宣布下嫁柳茗生,畢竟據他所知蘇離月與青梅竹馬的祁星瀾關係親密,而對於柳茗生卻早有生疏。此番竟然裡頭別有蹊蹺,蘇離月恐怕是為人逼迫,而操縱之人定然是柳茗生。既然如此,自己就更不應該讓他的詭計那麼容易就得逞了。想來那柳茗生目標或許跟他似乎一致的,倒是破壞了才好。
可查到了她要去哪裡?公子珣倒是有些好奇,走投無路的蘇離月接下來會怎麼做,這個姑蘇城恐怕她已然是呆不下去了。不過她若是進京,自己還挺樂意看到了。
回稟主上,屬下暫且不知,但彷彿隱隱約約聽到蘇離月與她的婢女提到了什麼祁世子。想來應該是要去漠北吧。一屆弱智女流若是要孤身一人跑到千里之外的漠北去,說實話也不太可能實現。此去山高水遠,且不說她帶上的物資遠遠不足,就這一路上的山賊和響馬就夠受的了。況且,即便是到了漠北,祁王治軍嚴明,尋常人等一律不許靠近,否則按軍規處置。所以她能否見到祁星瀾,還是一個未知數。
漠北嗎?公子珣饒有興緻的摩挲著自己光澤透明的酒杯,心中頓時一計生起,倒不如本宮幫幫她,送她一程。你去安排一下,將她送出去,不過路上若是出了什麼事情,一概不用負責,到了朔方便將她扔下好了。本宮倒要看看,她一人去了漠北,漫漫黃沙,嗜血婁底,如何存活。
卻說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正是離月此時境況最好的描寫。蘇府臨近的幾條主要街道都可以發現有柳茗生的人,就連成衣局都已經被人把守。如今她竟然就連城門都出不去了,不僅有家丁在那駐守著,除此之外還有一輛馬車停在那裡,明晃晃的寫著蘇家的名號。雖然不知道裡頭的人是誰,但離月卻已經在暗暗祈禱那人不要是柳茗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被他逼的就像老鼠見了貓,唯恐躲不及時。
天空又驟然下起瓢潑大雨,路上行人避之不及,紛紛歸家,四處流散。離月孤身一人挎著一個毫不起眼的包裹蹲守在離城門不遠處的長亭里,身後是馬槽傳來的一陣陣酸臭刺鼻的氣味,白白黃黃的物件隨著流水的沖刷也盡數溜了出來,她不由捏住了秀鼻,齜牙咧嘴的。
這裡原來是一補給站,但凡要出城的人和商隊大多會牽著馬兒來此補充糧草,也就修了這麼個長廊,剛好可以避雨。姑蘇水路四通八達,所以馬車隊並不多,而即便有馬車隊經過於此,也大多是要去北方的朔方城與外地的胡人經商的。
但自從婁底興兵做浪,北方大片領土淪陷,邊境村民也飽受肆虐,外地和西北邊的胡商便漸漸減少來此的次數,正常的邊境貿易也失去了官府的保護而不能進行,一路上草寇盜賊死起,陰晴凶多吉少,所以這條商路便漸漸的荒廢了。
零落的雨聲中,卻突然聽見一聲突兀的悠悠駝鈴,離月心道疑惑的再仔細辨認,那聲音卻愈來愈近,曠遠悠然,雄渾厚重,一聲聲沉悶又有著微微的脆響的駝鈴聲踏雨而來。自雨幕中看出竟然是一對商隊。
小兄弟,我等想進去躲躲雨,不知你可否介意?為首的人是個中年的漢子,頭髮不似中原人是平直的,而是微卷夾帶著淡黃,湛藍的眼眸像一碧如洗的天空,嘴邊還留著兩條滑稽的八字鬍,說這一口流利但帶著異域口音的漢話,倒是彬彬有禮。
身上著的是充滿了異域風情的白藍條紋綾羅衫,頭上搭著一定白色的帽子,但都已經被大雨打濕,不過讓他更為焦急的是身後的馬車和駱駝隊運載著的沉重木箱,那些都是他要運回樓蘭的香料。
離月莞爾一笑,起身拍拍塵土,俠氣衝天作揖回復道:兄台快些進來吧。長廊乃是官府所有,並非我開,天下之人皆可來此,何來介意之說。果然是走南闖北的商人,雖然素昧平生,但最知如何為自己減少麻煩,若是少了句問候貿然闖進,恐怕有些好事之徒要藉此大做文章,反而耽誤了人家的行程,途生事端。
既然人家是個商人,雖說只是個胡人,但也算半個同行了,想到這裡,離月不不禁對這位大叔又生出了幾分欽佩和讚賞。
那胡商安排了自己的車隊全數躲進了長廊中避雨,叫他的下手一個一個的檢查箱子的密封性。這些香料都是製成品,必須用牛皮紙一層一層的封好在裝進箱子里,若是打濕了那便不能用了。在出城之前,他們還要為這些箱子再重新套上牛皮袋。
「小兄弟,這街上的人大多回家去了,你何以躲在這個地方,難道你不是姑蘇城裡的人嗎?」那胡人見離月一人傻愣愣的蹲在一旁,一個包裹警惕的塞在自己的腰間,全然的保護著,狀似無意的打探道。
眼前的白面小生長的粉雕玉琢,卻用塵土掩蓋住了真容,但那顆有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眸炯炯有神,靈動十足,異常的引人注目。
「不瞞兄台,我,我只是一個江湖浪子,終日里在塵世中漂泊浮沉,來去全無定數,現下正不知道該去往哪裡呢?不知兄台這商隊,打算去往何處啊。」離月面不改色的扯著慌說道,奸商奸商,無奸不商。這道理她倒是學的透徹,隨意的就編出了幾句能糊弄人的話,應承著她那洒脫不羈的姿勢,倒還真像幾分江湖浪子。
「哎,小兄弟也看出來了,我是個商人,走南闖北。此次是要姑蘇購置了大批的香料,要往北運到樓蘭那邊去賣掉。聽說東離已經派祁王鎮守漠北,想來往那邊走安全些。而且在這一路上還可以順便招上兩個夥計。」離月聽罷頓時眼前一亮,即是去漠北,那她豈不是可以順路借了他的順風車。
想著在心裡斟酌了幾番,卻見這天雨勢減小,車隊檢查好后也都已經整裝待發,機不可失時不再來,離月當即扯了扯那胡商的綾羅衫,眼睛眨巴眨巴的示意他看向自己。「嗯?小兄弟這是何意?」離月徑直站起來拍拍自己的胸脯說道:「兄台何苦要去別處尋人。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你看看兄弟我行嗎?一路上我還能幫你們看著這些貨物。而且我可以不要酬勞,只需要兄台捎我一程便好。如何?」
那商人湛藍色的眼睛狠狠一閃,起身後在離月的身上四處的打量著,看她嬌小的身軀,和不高的個子,表示對她的本事很懷疑。但是有一點很心動,不要半分酬勞,甚好甚好。
「嗯,我看小兄弟雖然身子看起來弱不禁風的,但是勝在機靈,跟我這隊里的人也好相與。你若是想要跟著我們,那你可切記,不可招惹是非,安安分分的跟著車隊便是。以後喚我一聲安大哥便是不知小兄弟如何稱呼?」「在下蘇離!」於是兩人一拍即合,離月便搭上了這一趟順風車,在隊里做一個小小的夥計,時常搭把手便是。
「好了,休整的也差不多了,咱們該上路了。」那胡商大手一揮便準備啟程,隊里的人紛紛拿起傢伙,駕上車馬駱駝就要前行。
「哎,兄台,小弟還有一事相求。」離月連忙止住了他的動作。笑話,城門還有那麼多家丁守著呢,她現在若是就這麼出去了,定然還未出去就被抓起來了。
「怎麼?蘇離還有什麼事情。」離月撓了撓頭,面露難色的瞎編亂造一通試圖解釋道:「這個,安大哥啊。我都說我就是江湖浪子嘛,整日里四處遊盪的,雖來到姑蘇城個把月了,但是當時也只是偷偷摸摸混進來的,並無文碟,所以,我恐怕不能就這麼出去。不如,不如我先藏進你們這大木箱子里,等出了城門我再出來,這樣可好?!」
就這樣,離月憑藉自己身姿柔軟和嬌小的優勢藏進了車隊載貨用的大木箱子里,穩穩噹噹的啟程了。只是前路不知還會發生什麼,未知和更多的漩渦謎題都在等待她去闖,但遙遠的漠北,會有一人在孤獨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