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品酒
這中間許多還是早已在民間絕跡的品種。一口氣連喝十一杯,雖然眼神依舊清明無比,但麵色已經顯出一絲不正常的蒼白,連續端酒杯的動作也漸漸遲緩下來。
文錦禾在一旁看著,心底泛起陣陣隱憂,他平日裏喝酒極少顯醉態。即便醉了也隻是麵色發白,身體發冷,與常人大相徑庭。這是墨雲私下裏告訴她的,明斂身上還有蠱毒未清除,師傅也交代要她格外注意。
現在這副模樣分明是醉得不輕,可是桌上還剩下八個杯子。越往後年份越久,剩下的還不知道是些什麽珍惜貨色。
明斂飲下第十二杯,換了片刻,說道:“五十年的蘭陵酒。”新月頓時輕笑一聲:“門主還真是大方,十年二十年的蘭陵酒已不可多得,居然是五十年的,果然好口福。”
文錦禾沒好氣的白了她一眼,這樣的情形下,那話聽著怎麽都像消遣。
明斂已經端起第十三個杯子,濃鬱的香味散出來,就連站在旁邊的文錦禾都感覺到一股熏然撲鼻而來。正奇怪這酒怎麽這麽個香法,就聽見新月出聲道:“光氣味就已如此醉人,想必年份不淺。”
文錦禾微微側頭,見另一邊離得稍遠的幾個侍女滿麵紅潤,眼神竟然開始迷離,顯然是被這酒味熏的。再轉過頭去,杯子已經見底,明斂麵上的蒼白更深了一分,閉了閉眼,沉澱了一下方才開口,“六十年的千日醉。”
“竟然是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敗的千日醉!”文錦禾一驚,平常人喝了還不直接醉倒不省人事,就算是酒量好的人也禁不住這麽折騰。照這樣喝下去不醉死也去掉半條命,她現在十分懷疑月相思簡直是在故意整人。
待明斂伸手去拿下一杯酒,身子微不可察的晃了一晃。若非文錦禾離得近,根本就看不出來,她擰了擰眉,上前一步握住了他掩在廣袖下的手。
隻覺從手心傳來陣陣顫抖,掌心異常冰冷,脈搏跳動也越來越快,顯然是這後麵的幾杯勁道太大,有些受不住了。
明斂轉過頭,對上她溢滿憂慮的眼睛,安撫地笑了笑。鳳眸深處清晰而溫暖,灼灼閃耀,明媚如春光。
刹那之間,她的胸口被一股酸澀的感覺填滿,仿佛有什麽東西破碎了,融化了。肆意橫流地侵蝕著自己的感知。
那麽柔軟微弱,卻又無可抗拒,仿佛繁華落盡的滄桑沉鬱。驀然回首的闌珊燈火,疲憊過後的寧靜安逸,讓人有股潸然淚下的衝動。
第十四杯,明斂深吸了一口氣,定了定開始發抖的身形,無比鎮定地看著麵前第十四杯。
修長而潔淨的手指握著玉質的杯壁,更加顯得晶瑩剔透,若忽視杯盞中水麵微微震蕩的漣漪,倒是一副十分美麗的畫麵。
見他再次預備一飲而盡,文錦禾心裏一緊,不由使勁握了下他的手。舉杯的動作一滯,隨即輕輕回握住掌中的柔荑。很堅定很溫柔的力道,即使自手心傳遞而來的是涔涔的冷汗,卻依舊感到安心。
“六十五年的九醞春酒,六十九年的般若酒,七十年的蒼梧酒,七十六年的瑞露酒,八十八年的蘭生。”
第十八隻杯子一放下,文錦禾便感到臂上一沉—他竟是連站都站不穩了。她立即往前靠了靠,撐住他的身子。已是初秋時節,兩人交握的掌心之間卻出了一層濕濡的冷汗,沿著她的手一點一點的往下滴。
還有最後兩杯酒,可是他現在這副樣子……咬了咬唇,剛想說出放棄的話語,似感覺到她的動搖,明斂微微側了下頭,輕聲道:“我沒事。”
雖然如此說,但是她分明感到他的手越來越抖。已經有細密的汗珠自額上滲出,順著臉部曲線滑落,留下一道道晶亮的痕跡。大廳中一時間寂靜到了極點,月相思輕輕斂起了眉目,神色專注地看著眼前的情形。
“第十九杯,一百六十八年的祈福酒。”此言一出,月相思平靜的容顏恍然變色,語音幾乎帶了一絲震顫。“你怎麽會知道?”
明斂放下已經空了的杯子,輕喘了口氣。“祈福酒是前朝王庭的不傳之秘,隻有每年皇家舉行祭祀祖先的典禮時才會奉上此酒。隨著前朝的覆滅,這酒也成了絕品中的絕品,我當然不可能喝過,更遑論品出它的年份。”
明斂搖了搖頭,“能夠猜出來不過是憑借了自宮裏的卷宗上看到的記載而已。祈福酒即便在前朝宮廷中也沒有多少,改朝換代之後,宮人清理前朝遺跡,發現酒窖裏珍藏的四十年祈福酒不知所蹤。”
似乎有些氣力不濟,停了一下,才接著說,“前朝覆滅距今已有一百二十八年,也隻有這種年份的祈福酒才能有這樣純烈剛猛的味道。”
月相思毫不掩飾地讚賞:“沒想到你居然猜得到,也不枉我拿這麽好的酒來招待你。”朱唇略略勾起,展露出一抹古怪至極的笑意,重瞳之中異芒銳現,如冰淩一樣,刹那浮出水麵,溢出摧枯拉朽的寒氣。
“祈福酒本身勁力霸道,何況已經珍藏了一百六十八年,若隻喝這一杯你撐個半天沒問題。不過你前麵已經喝了十八杯,再加上這一杯,這酒的勁道可就提前散發出來了,最後一杯你還敢喝嗎?”
明斂自然知道自己的反應和承受的極限,可是隻剩最後一杯,又怎能不喝?終點就在眼前,即便明知其中凶險,也無法不去嚐試。
“那麽多都喝了,還差這最後一杯嗎?”端起杯子就往嘴邊送去,文錦禾站在身後,感覺到他身體在瞬間僵硬,酒杯驟然停在唇邊。
疑惑地朝他看去,原本冰雪般的膚色已被虛弱的蒼白取代,仿佛被熾熱的驕陽照射得失去了顏色。轉過頭對她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竟覺得那笑容有股驚心動魄的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