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危險(上)
“那日事了之後,魅姑娘便翩然抽身,孤鴻一去再無影蹤,不知令多少江湖青少俊彥扼腕而歎呢。”柳恕悠悠說道。
閉了閉眼,收回飄遠的神思——現在不是回憶往事的時候,她如此告誡自己,強壓下自心底泛起的漣漪,漠然直視眼前的人:“我不記得當時見過你。”
柳恕對她的話毫不以為意:“魅姑娘出生世宦,我等草莽鄙陋之人自然難以入眼。”
當日煙渚島主人做壽廣宴武林名宿,魅漣漪代愚人穀滄海先生出席,期間不乏諸多武林世家後起之秀,而柳恕這樣一個不入流的采花大盜並不在邀請之列,是靠了偽裝才得以進入煙渚島,她自然不會注意到他。
“所以,閣下不惜男扮女裝引我前來就是為了敘舊?哦,不對——根本沒有舊可以敘。”頓了頓,伸出纖長的手指不經意地點了點額頭,“那麽,閣下是來找我回顧往昔的?那可真不湊巧,最近府中失竊,丟失了一件至為重要的東西,恐怕沒有耐心做一個良好的傾聽者。”
柳恕笑得越發開懷:“傳聞白王後魅氏水性楊花貪慕權貴,聖子罹難不到三個月便戴上鳳冠霞帔嫁給差點做了自己小叔子的男人。而且入宮三年不僅一無所出,更甚刻薄善妒,將太後原本打算送進宮的幾個嫡親侄女遠嫁番邦,致使苗疆族後宮凋零子息單薄,不僅如此還有傳言說白王後驕橫跋扈,身為苗疆族白王後卻未能以身作則,以孝悌之道表率天下,平日裏藐視太後威儀,屢有衝撞之舉,還三番四次將太後派遣來給自己調養身子的太醫拒之門外,罔顧太後一番真心誠意……”
“聽起來,這個白王後的確做得很失敗,驕狂自大、窮凶極惡、罪行累累……簡直就是罄竹難書。”魅漣漪仿佛街頭巷尾隨處可見就著茶點嘮嗑的興致高昂的長舌婦,在柳恕換氣的空擋插進評論。
柳恕略略斂起了笑容,桃花眼中似有深思。“本來我也這麽認為的,不過,如今看來傳聞畢竟是傳聞,遠沒有真實那麽可靠,三人成虎一說不是沒有道理。白王後對已逝聖子倒是情真意重,令人歎服。”
修長的手指無意中自懷裏帶出兩封類似書信的物件。魅漣漪眉眼驟然一緊,信封上分明有當年冷澈慣常留下的朱色芙蓉紋章印。
“你想怎樣?”失卻耐心,幹脆單刀直入,冷冷地掃了一眼林中深處,眸中滑過譏諷之色,對付她一人而已,擺出這麽大的陣勢,她是否太被人看得起了。
“魅姑娘勿怪,愚人穀威名赫赫,我等不敢托大,才會如此謹慎以對。若魅姑娘肯束手就擒,我這就讓他們撤下,以免雙方傷了體麵。”看出她的不屑,柳恕出言解釋。
那番彬彬有禮的模樣,魅漣漪不由笑了出來,起先是哧哧淺笑,越到後來越發不可抑製,最後幾乎笑得喘不過氣來。
柳恕不解:“魅姑娘在笑什麽?”“你有看到過拿刀的屠夫對待宰殺的牛羊鄭重其事地說抱歉的麽?難道不覺得好笑?”笑夠了,方才直起腰說道。
柳恕再未說什麽,麵上也未現尷尬,反倒浮現出淡淡的悲哀,良久,薄唇翕動,吐出微不可聞的話語:“我不想殺你,可是……”最後半句未說出口便已消散在空氣中。
往往會有太多的無奈,橫亙在生命裏。麵對時,已是無力。想起剛才在一品居裏的交談,魅漣漪有些了然,不再犀利以對,冷漠的麵容刹那鬆動,喟然一聲歎息:“卿本佳人。”
同樣隻有半句,卻淺顯得多,誰都明白另外半句的含義——奈何做賊。柳恕身形陡然一震,不可思議地看向她,桃花眼中淩亂紛雜,原本堅硬的部分融化成漫天星光,璀璨四溢,絢爛如同煙花綻放……
看到這樣的眼睛,沒有人不會動容,魅漣漪也不例外。然而那光華卻也如同煙花般短暫薄命,瞬息,滿目的星光隕滅,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黑暗。
柳恕迎風而立,笑容慘淡,聲音幹澀:“如果我能早些遇見你多好,哪怕隻比他早一天,可惜,太遲了…
或許他該慶幸,原來這世上並不是隻有一人知他,然而,從今以後,或許隻有那一人……
“不要露出這種表情,我還沒死呢,現在就蓋棺定論預備給我哭喪,是不是太早了點。”魅漣漪笑如春花,全然不在意自己處在什麽樣的險境。抬手扔了折扇,衣袂隨風翩揚,純白如雪,仿佛徐徐伸展開來的羽翼,一道白練閃電般掠出,氣勢如虹,凜冽無與倫比,正是曾在江湖上盛傳一時的尺素冰綃。
於此同時,林子裏疾掠起數道寒冽的劍光,盈盈欲遮蔽天日,挾雷霆萬鈞之勢,傾巢而出——
腳步虛浮地踩在林間近半人高的草地上,魅漣漪一陣歎息。她真該慶幸金如意的消息確切可靠,三千兩銀子沒白花,否則這會兒她恐怕就交待在柳恕那群人手裏了。
想起剛才甩開七八名死士的圍攻,與柳恕錯身而過的瞬間,她竟然全然放開防禦,隻一招妙手空空自他懷裏摸出那兩封信,而他卻是一副驚愕莫名來不及反應的樣子——隻因為在貼近他耳畔時她說了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