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詢問

  金伯伯,我不是桑桑……”若說他是醉糊塗了,為什麽那些陳穀子爛芝麻的瑣事記得分毫不差,偏偏認不得眼前的人?還是說人到了一定年紀都喜歡懷舊,對多年以前的細節念念不忘?記得她初從愚人穀回到沐府時,父親時常對著她講述娘親的事情,一點一滴,仿若品味陳年佳釀一般,巨細靡遺,那時年紀小,總喜歡纏著他尋根究底,不曾注意到父親臉上的黯然神傷。


  曾經聽人說過,回憶是一座橋,卻是通向寂寞的牢。


  難道沉浸於回憶中的人都會如此寂寞不可自拔麽?魅漣漪茫然不解。


  對於娘親,她會一次次的思念,一遍遍的回憶,她不在了,她會哭得肝腸寸斷,會痛得撕心裂肺,會悲傷得難以為繼……然而,獨獨沒有寂寞。


  “不是素素,又不是蓉蓉,那是誰?”金如意艱難地辨認,滿麵疑惑,好半晌才突然叫道,“阿斂是你麽……來得正好,過來陪我喝酒,嗬嗬……我這裏有極品醉春秋,包管你喝過之後欲罷不能忘卻今夕何夕,什麽朝廷明家的破事都忘得一幹二淨,包括你心底那個藏著掖著的什麽公主……”說著搖搖晃晃就往桌邊撲去。


  魅漣漪被這個名字刺得一震,臉上顯出淒哀之色,一時竟沒覺察,任他小山似的身子壓在破舊不堪的桌子上,酒壇劈裏啪啦滾落碎了一地。


  小二慌忙上前收拾,兩個人七手八腳架起金如意挪到床上躺下,他猶自手舞足蹈胡言亂語:“喝酒、喝酒,今朝有酒今朝醉,今朝醉了蒙頭睡……”


  小二對著魅漣漪搓了搓手,局促道:“這位公子爺,老板醉成這個樣子您看……”


  “無妨的。”魅漣漪四處看了看,見桌上除了亂七八糟的酒壇再無他物,溫言向小二道,“小哥,可否幫我拿一碗溫水過來?”


  小二愣了一下,也沒問為什麽,點了點頭便立即出去張羅,不一會兒就端著一碗水進來,魅漣漪接過碗,從腰間荷包裏取出一枚藥丸,放在水裏化開了,扶著金如意灌下


  。


  那是特意研製的醒酒丸,以前行走江湖時常備在身上,習慣養成了也難得改,不想正好派上用場。


  抬頭見小二呆立一旁看著她,解釋道:“別擔心,我給他服了醒酒的藥,用不了半個時辰醒過來就沒事了。”


  那小二也有點眼色,見她言行舉止似與老板極為熟稔,又聽她如此說,遂放下心來,將房間收拾了一下就自管忙自己的事去,留下魅漣漪在床邊照顧。


  從一品居出來,站在青石板的街道上,看天色尚早,思忖是否回府看看。


  此時正近晌午,眼前人來人往,道路寬闊整潔,沿街兩邊商鋪林立,食坊、酒肆、商鋪,應有盡有,還有挑著擔子的小販慢悠悠地晃蕩……


  忽然眼前一角翠色衣衫一閃而過,輕靈地沒入人潮,那身形竟極似桑蓉,莫非她又跑出來了?不及多想,已追隨而上,目標在人群中忽隱忽沒,魅漣漪閃身避開幾個追逐嬉戲的孩子時,對方已快失去蹤影。心下暗急,施展輕功身法,躍過人群,直追而去,引得街上行人紛紛側目。

  翠衣人影毫不停留,徑直穿過街巷遠離喧囂的市集,漸漸擺脫人群,來到一處僻靜茂密的野林時,身形方才停住。


  魅漣漪頓下腳步,冷冷地問:“不知閣下特地引我來此,意欲為何?”


  那人背對著她,沉聲笑道:“明知是陷阱,卻還是跟來了,是自負藝高人膽大,還是愚蠢莽撞?”


  “我從來都不讓人失望——尤其是對裝扮成女人來釣我的男人。”


  沉笑陡然變成略帶幾分魅惑的男聲,語氣竟是激賞之意:“早知道赫赫有名的愚人穀魅姑娘不僅長得賞心悅目,還如此有趣,柳某人應該早來釣你才是。”


  轉過身來,卻是一個靡顏膩理風華極致的男子,一雙灼灼桃花眼直睨著她。被他這麽一看,竟會讓被看的人生出一種他似在看你卻又不似在看你的錯覺,仿佛你隻是他眼中一道若有若無的風景,不經意入了他的視線,卻又分明未入他的眼,竟是讓人十分的矛盾,生出幾分難以琢磨的迷惘悵然。


  “采花大盜——柳恕?”魅漣漪展顏一笑,如風過芙蕖,垂柳折腰,別具風姿,讓對麵的人微微一愣。


  恢複本來麵目後,身上翠色的衣衫不再是女子的宛然靈動,而透出一股攝人的清頎,風姿雋爽,傲然挺立。略一拱手,謙遜道:“區區不才,讓魅姑娘如此惦記,柳某不甚榮幸。”


  魅漣漪是愚人穀主滄海先生的唯一的女弟子,因其尺素冰綃使得出神入化而名噪一時,眾人皆稱之為魅姑娘。


  “什麽時候偷香竊玉的多情公子改行做起盜賊宵小了?”魅漣漪斜了斜眼,有幾分取笑的意味。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而已,況且又可一親美人芳澤,何樂而不為?昔日得魅姑娘在煙渚島一役中驚鴻一瞥,至今仍寤寐思之輾轉反側,奈何宮闈深沉禁製重重不得而入,如今有送上門來的機會,怎好推拒?”


  極少有人知道當今苗疆族的白王後和愚人穀的魅姑娘是同一人,甚至江湖上並無多少人知曉魅姑娘的真名實姓,如此稱她是因為但凡書信畫作,她皆會在落款處留下一個魅字。


  但顯然,柳恕的說辭不僅表明他早已知曉,而且還知之甚詳。於她而言,這絕對不是個好現象。皺了皺眉,繼而後知後覺地領略到他話語中另一個重點——“煙渚島?”


  魅漣漪在母親辭世後,就被師傅接至愚人穀親手教養,直到八歲方才由父親接回,之後雖然一直在魅家長大成人,習性卻已經養成,時常離家在江湖上飄蕩。


  當年卷入煙渚島一役實屬意外,也並未放在心上,事過不久便已忘懷,此時經柳恕一提不禁有些茫然,哪裏想到正是那一役意外成就了自己的名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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