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陳氏當日想要拖寶意一起下水,是覺得柔嘉得了天花,很有可能會死。


  她一死,眼前的一切榮華富貴就成了空。


  可寶意還活著,難保哪一天就會被發現她才是真正的郡主。


  不管女兒能不能活著,她都要把寶意拖進來。


  柔嘉在知道自己不是真正的郡主之後,就明白了陳氏的心。


  她這個娘親是頂頂自私的,口中說著一切為了女兒,實際上都是為她自己。


  柔嘉喝了葯,咽下了這陣苦意,才又重新戴上了面紗,問道:「陳嬤嬤呢?」


  她想著陳氏應該是保全了自己,如今正在院子外等著。


  可沒想到卻聽紫鳶說道:「陳嬤嬤在她屋裡,也病倒了。」


  柔嘉整理面紗的手指一頓。


  寶意這次沒進來,她娘親這次竟也沒能跑出去?

  跟上輩子不一樣,上輩子陳氏可沒有得天花。


  紫鳶道她是記掛陳氏,只勸道:「郡主不忙,先好好將養。陳嬤嬤看著是沒什麼大礙,就是要多養些時日。」


  柔嘉現在是一肚子的問題。


  她先挑了與寶意有關的問:「三哥在莊子上,沒事吧?」


  紫鳶道:「莊子上一切都好,前幾日太妃的車駕也到了,先安頓在莊子里。兩日前莊上還來了消息,說三公子的腿治癒有望,王爺王妃聽了都驚喜不已。如今郡主也要大好了,養得好便不會留疤,王妃就能徹底安心了。」


  柔嘉陷入了沉默。


  上輩子到最後,三哥的腿都還是不能動的,怎麼可能這輩子就好了呢?

  這中間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


  先是墜子染了血,然後寶意又不在院中,接著三哥的腿要好了,件件都讓她意外。


  最關鍵的還是那句太妃回來了。


  柔嘉眼底真正地生出了驚色:「祖母回來了?」


  上輩子明明因為天花,寧王太妃才走了一段就放棄回來了。


  紫鳶知道她剛醒,外面發生的事情都不知道,於是給她細細說了。


  寧王太妃是前兩天到的,為了避開天花,就先住在了莊子上。


  柔嘉的手指在衣袖裡收緊了,說道:「我累了,你先下去吧。」


  「是。」紫鳶見她有些反常,卻沒有多想。


  遭逢大變,郡主現在無論做出什麼表現都是正常的。


  她一出去,柔嘉就站起了身,開始在房中踱步。


  上一世在這個時間節點,寧王太妃的回歸是不曾成行的。


  因為城中天花爆發,加之她的身體又不好,直到寶意要成婚那一年,她才又回來了。


  柔嘉與寶意是在同一年成婚的。


  兩個因天花破了相的女孩子,都嫁出去了。


  只不過新婚之夜,蕭琮掀開她的蓋頭,眼中露出的是驚艷,寶意的良人見到的卻是她的屍身。


  正是在上輩子出嫁之時,府中為柔嘉準備嫁妝,才在藏書中意外尋見了一幅小像。


  那是太妃的婆母,寧王府的太王太妃的畫像。


  太王太妃不過活了短短四十幾載,在這府中留下的東西不多,那小像看著發黃,應該是畫的她少女時。


  書中有她的畫像不稀奇,畢竟這都是舊書了。


  可驚就驚在這張泛黃的小像上畫著的少女,竟同寶意生得一模一樣!

  柔嘉一見著這畫像中人就猛地一驚,立刻尋來了陳氏。


  母女二人在一起,合計這件事。


  本來柔嘉能頂替寶意,就是因為她們二人都長得既不像父,又不像母。


  府中大多數人都是沒有見過太王太妃的,所以一直都沒有暴露。


  可是寧王太妃,她是見過自己婆婆的!


  她一回來,只要見到寶意,總會認出來。


  柔嘉即將出嫁,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寶意在這時候壞了她們的事。


  陳氏心一橫,就要尋機會把寶意殺了。


  只是還沒動手,寶意在出嫁之日就先撞上了那群山賊。


  而這一世,寶意跟寧王太妃都在莊子上,兩個人肯定已經遇上了。


  柔嘉坐了下來。


  這麼多年的宮廷生活,已經讓她學會了凡事做最壞的打算。


  如果寶意被認回來已經勢不可擋,那關鍵的就是自己要怎麼保全下來。


  京中的天花疫情已經差不多要退去了,寧王太妃肯定很快就要回來。


  她在燭光下坐了片刻,臉上的神色漸漸變得堅決起來。


  門吱呀一聲打開。


  紫鳶端著水盆從外面經過,見了走出來的柔嘉不由得一愣。


  柔嘉聽她說道:「郡主怎麼出來了?」


  柔嘉和聲道:「我睡不著,想去看一看陳嬤嬤。」


  她說著,目光落在紫鳶端著的水盆上,知道她這是準備洗漱。


  於是說道,「我只是去找嬤嬤說說話,你不用陪著。」


  她獨去了陳氏的房間。


  這院子對她來說,已經二十幾年沒回來過。


  看著真是處處熟悉,又處處陌生。


  像陳氏這樣的嬤嬤都是自己單獨住一間。


  柔嘉推門進來,裡面的燭火是亮著的。


  陳氏躺在床上,臉上也有著天花肆虐的印子。


  她的身體比不了旁人,有疑心病重,所以現在看起來特別殘。


  陳氏躺在床上,聽見有腳步聲過來,就睜開了眼睛:「誰……」


  柔嘉開口:「是我,娘親。」


  「郡主?」陳氏看柔嘉戴著面紗,猜到她是破相了。


  可是她還活著,還能下床走動了,這就好。


  柔嘉就是她最大的指望,最大的依靠。


  見柔嘉過來,她掙扎著要起身。


  柔嘉抬手按住了她,望著親生母親的面孔。


  想著到自己上輩子死,陳氏都還活得好好的。


  她慣會經營,在柔嘉地位穩固之後,就去了蕭琮賞她的宅子里頤養天年。


  柔嘉收回了手,對她說道:「娘親不必起身。」


  見她嘴唇乾涸,還轉身去給她倒了杯水,遞到她面前喂她喝了。


  陳氏就著自己女兒的手喝水,覺得果然還是自己的女兒親。


  可她被寶意這樣害著進了這院子,卻沒有成功把寶意也拖進來,心中到底還是不甘的。


  喝完了水,她望著柔嘉道:「郡主現在可大好了,我卻是病得不輕,不能起來。」


  柔嘉放下了杯子,在她床邊坐下,說道:「不必起來,我來就是想同娘親你說說話。」


  陳氏躺在床上,對她露出了一個並不好看的笑容,問道:「郡主想說什麼?」


  柔嘉望著她:「我想問,比如當初你把我送到這個位置上,心裡是怎麼想的。」


  陳氏一時間沒聽清:「郡主說什麼?」


  柔嘉在面紗后微微一笑,同她揉碎了說明白了這話:「我是說,娘親當日謀奪了寶意的郡主之位,說我才是郡主的時候,心中想的是什麼。」


  這話恍如一聲驚雷,哪怕是從自己的女兒嘴裡說出來,陳氏也嚇得不輕。


  她露出了慌亂的神色:「你說什麼胡話,郡主?」


  謝柔嘉卻平靜地說:「我都知道了,娘親。」


  她平日里也叫陳氏「娘親」,可卻沒有哪一次像現在這樣令陳氏心顫。


  「你……都知道了?」陳氏支撐起病體從床上起來,同她的視線齊平,然後開口道,「柔嘉,娘親做什麼都是為了你。你看你現在是郡主,享盡榮華富貴,你再看一看寶意,若是不換,你就是她。」


  柔嘉反問道:「是這樣嗎?」


  可這最初不是因為你對寶意不好,怕被寧王府來的人發現,要治你的罪?


  她心裡是這麼想的,卻沒有說出來。


  見陳氏點頭,謝柔嘉又問道:「那為什麼我得天花的時候,娘親卻在外面不肯進來?」


  陳氏目光閃躲,還以為女兒是知道了那個雨夜在院子外發生的事情。


  她想了又想,才說道:「娘是不忍心見你受苦啊……」


  「是這樣嗎?」柔嘉也沒有拆穿她,「那你知道現在太妃回來了,人已經到莊子上了,正跟寶意在一起嗎?」


  一提到寶意,陳氏眼中就露出了忌憚和驚疑,可是卻說道:「那又如何?」


  謝柔嘉望著她,抬手摘下了面紗,露出了一張結痂未落的面孔。


  她說:「娘親知道,寶意她長得不像王妃,又不像王爺,所以我們才這麼多年都沒有被發現,可你知道她其實長得像誰嗎?」


  陳氏一驚,手指抓緊了被褥:「像誰?」


  柔嘉憐憫地道:「她不像父母,卻長得像太王太妃,也就是她的曾祖母,太妃的婆母。太王太妃死得早,連寧王妃嫁進來都沒見過她,但是娘親覺得太妃會不記得自己的婆母長什麼樣嗎?」


  陳氏越聽背上冷汗就越重,一時間慌亂起來。


  柔嘉就聽她說道:「我們要去阻止!不能……絕對不能讓她們見面!」


  謝柔嘉看她慌成一片,失心瘋一般地說著「我們殺了寶意,我們先殺了寶意」,就想起上輩子她們也是這麼慌亂,也想去殺了寶意,結果那群山賊卻先出來了結了她。


  從此以後,自己就安安穩穩,平步青雲。


  「現在來不及了。」謝柔嘉看了兩輩子她同樣的反應,心中已經厭倦了,只失望地道,「你怎麼不早一點下手把她給殺了呢?你明明有那麼多的機會。」


  陳氏一僵,抬眼看向女兒。


  她是在驚慌中說出這樣的話,說完自己先打了個寒顫。


  可是女兒卻是這樣的平靜,彷彿在說著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


  陳氏忍不住想,眼前這個真的是自己的女兒嗎?


  柔嘉看著她的樣子,知道她心中肯定是怕了自己。


  可她並不在意。


  能在那樣吃人的深宮裡活下來,還能笑到最後,誰的手上沒有沾過血?


  她說:「反正現在她們已經見面了,被發現也只是遲早的事情,這個已經沒辦法了,但是我還有一個辦法。」


  陳氏忙問道:「什麼辦法?」


  謝柔嘉微微一笑,從床邊站起身來,溫柔地道:「這個辦法很簡單,不會有什麼痛苦。」


  陳氏看她抬手,從掛著衣服的架子上抽下了一條腰帶,拿在手裡又款款走了回來。


  她說:「娘親既然為了我,連掉包郡主都敢做,那這一次也為我去死吧。」


  「不……」


  陳氏看著她拿著腰帶朝著自己逼近,一邊貼近一邊說:「娘不用擔心,一瞬間就過去了。」


  「不……不要!」陳氏完全不認識自己的女兒了,她叫道,「柔嘉,我是你親娘啊柔嘉!」


  可謝柔嘉已經動作利落地將腰帶纏在了她的脖子上,人坐到了她身後將她勒緊。


  陳氏面孔開始脹紅,開始窒息:「柔嘉……我是你親娘……」


  「是啊,就是因為你是我娘親,才要去死啊。」柔嘉冷酷地勒緊了腰帶,眼底一片冰冷,「你走了以後,我可是什麼都不知道,他們不會怪我的,所有的罪責你都會承擔下來。」


  「唔唔……」陳氏抓著她的手,眼珠子都突了出來。


  她想活,她不想死!


  她從沒想過自己會死在女兒手上!


  但是她病得太久,早就沒了力氣,兩隻腳徒勞地在床上蹬著。


  謝柔嘉又收緊了兩分力,貼在她耳邊輕聲道:「娘不是說最愛我了嗎?那就為我去死吧,不要再掙扎了。你永遠都是我的娘親,女兒永遠會記得你的。」


  陳氏腳激烈地蹬動著,喉嚨里發出「嗬嗬」的聲音。


  然而柔嘉卻沒有放鬆半分。


  終於,陳氏兩腳一伸,死不瞑目地斷了氣。


  謝柔嘉仍舊維持著力氣勒著她,過了片刻才鬆手。


  外面什麼聲音都沒有。


  她鬆開了這把陳氏勒死的腰帶,來到房梁下往上一拋,在底端打了個結。


  做完這一切,她才把陳氏的身體從床上拖了下來,放到地上。


  然後,又再轉身去仔細把她掙扎弄出來的痕迹都弄平整,再稍微整得凌亂了些。


  自始至終,陳氏的屍體都瞪著眼睛在看著她。


  一切整理妥當,柔嘉才抬手撫過了鬢髮,又彎腰去闔上了陳氏的眼。


  她回到門前,深吸一口氣開始尖叫:「來人啊!快來人啊!」


  院子里還有行動能力的丫鬟聽到她的叫聲,都紛紛跑了過來。


  只見郡主搖搖欲墜地站在門邊,顫抖著手指裡面,說道:「陳嬤嬤……懸樑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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