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兩難
第164章 兩難
第164章兩難(二更)
「是容鑒在殿上逼死你二哥, 諸殺了你二哥闔府三百餘人……」宴書臣看她。
安平輕哂,「然後呢?柏炎登基, 會留容家一條血脈嗎?」
宴書臣噤聲。
安平輕笑, 「難道我還要感謝柏炎,感謝他起兵造反,殺了我大哥, 滅了他一門, 殺了容家所有子嗣,就因為我二哥的死?」
宴書臣臉色越漸難看。
安平譏誚, 「宴書臣, 我是前朝公主, 我是容家血統之後, 是蒼月皇室, 我難道要感謝一個滅我容家江山, 殺盡我容家後人,置我容家於萬劫不復之地的亂臣賊子?!朝他跪拜,給他叩首, 稱他陛下, 對他感恩戴德, 和助他造反的人舉案齊眉, 琴瑟和鳴?那我有何面目去見我的父皇母妃?有何面目面對容家的列祖列宗?」
宴書臣已面色蒼白。
安平輕笑, 「我不會讓容家蒙羞的,你趕緊讓柏炎殺了我, 我是容家血脈, 也威脅他的江山社稷, 只要我活著,他的寢榻就一日不能安穩, 他就一日不能安身。」
宴書臣喉間哽咽出一句,「你已經……不是容家的人了。」
安平更笑,「原來宴大人是說英國公府?」
他慣來知曉他的死穴。
她一開口,宴書臣便知又是對他剜心刺骨。
果真,安平上前,就在他跟前,清淺笑道,「宴大人想得果然周全,我都這麼厭惡英國公一門,宴大人卻還想著用英國公府兒媳的身份將我和容家撇清關係……只是宴大人,英國公府本就是容鑒的爪牙,容鑒倒台,英國公府的人一個也留不下。」
宴書臣瞥目避開她,她哪能讓他如願!
她伸手攬上他後頸,輕哂道,「宴大人,你是想英國公府一門獲罪,好讓柏炎名正言順將罪臣之妻賞賜給你,可是?」
宴書臣沒有應聲。
她本就攬上他後頸,他避不開,她冷笑道,「我這具身子伺候了趙澤政四年,日日在他榻上安寢,宴大人,你不嫌噁心嗎?」
宴書臣惱意看他,雙目猩紅,眸間皆是怒意。
她似是得意般笑笑,傷敵八百,自損三千,「我嫌噁心……」
她鬆開他,「滾吧,宴書臣,日後別再來我府中!」
他看她。
她從袖間掏出那枚刻了臣字的玉佩,在他跟前摔得稀碎。
安平轉身,撩起簾櫳往內屋去。
身後,有人卻倏然伸手,死死握緊她的手。
安平不敢回頭。
她慣來覺得身後之人的聲音好聽,此時卻聽來尤其揪心,「這是第幾次了,讓我滾?」
安平心底微滯。
身後之人沉聲道,「你就這麼厭惡我嗎?」
安平眼角已滿是氤氳,卻未應聲。
宴書臣沉聲道,「不是問我嫌不嫌噁心嗎?」
他攥緊她的手,哽咽道,「不嫌!從你嫁人起,我就沒有一日能合眼,我一閉眼,就想起籩城行宮時,你非要去偷禁.書,結果我們二人被鎖在暗室里,一整夜只有一個暗格的月光清透,安安……」他緩步上前,從身後攬緊她,「我記得月華清輝,映在你身上的每一處影子;我記得你每一個親吻,落在我心間的位置;你的每一聲嘆息,每一處皺眉,我都記得;你的溫柔、蠻狠我記得,你咬上我肩頭忍痛,我記得,你胡言亂語說日後我們若是生個女兒就叫錦諾,若是生個兒子……」
「宴書臣!」安平打斷。
宴書臣惱道,「我他.媽都記得!你還要怎麼樣!」
安平忽得噤聲,只剩抽泣。
他攬著她,良久緘默,許久才道,「能不能改一改性子,就依我一回……」
安平泣不成聲。
他攬緊她,「安安……不鬧了,行不行?」
他埋首在她綰起的青絲間,吻上她的修頸,而後是臉頰,額間,雙唇……
「宴書臣……」
「安安,不想說話,就不說……」他總是猜得透她心思。
五月初夏,苑中漸漸生出的鳴蟬聲聒噪不已。
他與她十指相扣,守得一輪輪清明。
……
疲憊至極,她昏昏沉沉睡去。
他伸手綰過她耳邊青絲,吻上她額頭,低聲道,「就這一次,為我考量一次,不管什麼容家皇室公主列祖列宗行不行?」
她迷迷糊糊應聲。
他歡喜吻她,「安安……」
她臉上緋紅尚未褪去,忽得睜了睜眼眸,眸含春水,「宴書臣……」
他本就與她一處。
他深入淺出,在她耳邊低聲道,「安安,信我。」
他還是那個掌握她喜怒哀樂的宴書臣,她不出聲,不應聲,直至精疲力盡睡去。
……
安平醒的時候,身側已經無人了。
侍婢入內伺候,見得屋中狼藉,都心知肚明。
安平看她,厲聲道,「今日之事,你若說出去,我就殺了你!」
侍婢連忙下跪。
安平從鬢間取下一枚簪子,扔到她跟前,「拿去給外面的侍衛,就說我要見蘇錦。」
侍婢詫異。
安平惱道,「你聽不懂我的話嗎!」
侍婢嚇得趕緊撿起簪子出了屋中。
安平撐手起身,身上的酸痛遍遍提醒她,她和宴書臣方才如何沉淪。
她騙了他,趙澤政根本就不會碰她,他好得是南風。
自始至終,她取悅過的只有他一人。
從年少時起,她心中就只有他一人,也只裝得下他一人。
她每回同他一處都捨不得合眼,怕天明就是一場夢,這樣的夢,她一連做了好幾年,才一直讓自己記得他的臉……
他還是早前的宴書臣,為了她不計後果的宴書臣。
早前是,現在還是……
他怎麼會想不通透,若是她在,他終有一日會遭猜忌。
便是今日的江山是他助柏炎一道拿下的,但時過境遷,她便如一根芒刺,讓旁人忌憚。
也會要了他的命。
她忍住身上的酸痛,撐手起身,早前的衣裳零散落了一地,他同她做了三次。
小榻上,案几上,最後才是床榻。
但許是,她最後一次同他親近……
她半蹲下,拾起地上那枚碎玉,應是被婢女打掃過,早起殘缺不全,她只拾得落在案幾下的幾片碎片,濕了眸間。
……
御書房內,大監將輪椅推至跟前,而後退了出去,從外闔門。
「老師。」柏炎上前。
沐敬亭伸手制止,「你如今已是殿上,不應再同我行禮……」
沐敬亭言罷,忍不住握拳輕咳了兩聲。
柏炎上前,「可是早前風大?」
沐敬亭雙腿很早就斷了,慣來畏寒,腿上也常年覆了一條薄毯,當下只是擺手,「不是受了風,是我的時候快到了……」
柏炎微怔,蹲下身來於他同高,「老師……」
沐敬亭不以為然,「人都有這個時候,我能活到現在,能親眼看你登上這個位置,我已經知足了。人活得再久,沒有牽挂都是可怕的,能安然走,我心中已做平常,唯一放心不下的,是你這裡。」
柏炎眸間氤氳,淡聲道,「那您就一直掛心著,就在京中不走了,讓學生盡孝。」
沐敬亭沒有兒女,柏炎是他唯一的學生。
情同半個父子,他才為他奔走。
柏炎亦知曉,他心中拿定的事情就沒有旁的轉機,鼻尖微微紅了紅。
沐敬亭拍拍他的手,「你有你自己的人生,自己的妻兒,我是風燭殘年了,只想找一處清凈之地,好好回憶早前的人和事,看看是否有漏掉的。阿炎,你從高峰跌落過低谷,亦從低谷爬起來過,應當更明白老師說的……這些都是付出血的代價才換來的你妻兒安好,國中安寧,切不可因一絲惻隱之心,留藏禍端。」
柏炎聽著。
沐敬亭沉聲道,「容家的人,一個都不能留,容鑒的女兒不可以,安平也不可以……」
柏炎抬眸看他,「安平救過柏遠,而且宴書臣……」
沐敬亭一針見血,「那是因為她不知道你要反。」
柏炎噤聲。
沐敬亭繼續道,「宴書臣是個難得的人才,你若要用他,更不能留安平。安平在,前朝的人心便不死,隨時會死灰復燃,宴書臣再執掌大權,你在位時即便可控,你若不在,你的兒孫危矣。上位者,有所為,有所不為,但絕不能明知危險還立於高牆之下……」
柏炎微微垂眸。
沐敬亭的目光好似將他看穿一般,「阿炎,帝王之心,要堅定,否則你走上這個位置,只會讓自己登得越高,跌得越慘,你的妻兒亦會跟著你,榮辱與共。你若不在這個位置上,昨日的傅瑤,便是明日的蘇錦,昨日的太子,便是你的孩子……」
柏炎掌心死死攥緊。
……
許久之後,沐敬亭早已從御書房離開。
柏炎坐在地上,伸手握住額頭,不說話,良久也未抬頭睜眼。
大監在外問候,「見過娘娘,娘娘怎麼來了?」
「陛下還在嗎?」蘇錦的聲音在外響起。
大監應道,「在呢,方才見過沐老,便一直沒出來過。」
柏炎收手,微微抬眸,尚且來不及起身,便與蘇錦目光對上。
他眸間微微滯了滯。
蘇錦一眼看出他目光中的兩難,「阿炎……」
他臉色並不好,蘇錦緩步上前,沒有勸慰,也沒有扶他起身,只在他臨近一旁落座。
又喚了大監不要關門。
大監應聲退開。
已是入夜,大門敞開,月華鋪滿了地上。
「有煩心事了?」蘇錦轉眸看他。
「嗯。」他應聲。
蘇錦攤開掌心,他見是一枚小小的酸梅糖。
柏炎笑開。
她替他剝開,放到他口中,他輕輕笑了笑。
她輕聲道,「我那時在府中,才送走明月和阿照,你亦不在,吃了不少酸梅糖。」
他亦轉眸看她,口中的酸梅湯酸酸澀澀,卻又帶了幾分隱隱的甜意,似是順著四肢百骸流進他心底。
她輕聲道,「哥哥,我有一事同你商量。」
她鮮有如此正式,他伸手攬上她肩膀,「說吧,哥哥吃了你的糖,說什麼都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