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吃到一半的時候,樓下的肉堆裏有個熟悉的腦袋在鑽來鑽去,我定睛一看,原來是袁翊琛。
他感應到了我的目光,抬頭往我這邊一看,手揮得跟扇子似的,一路撥著人群走上樓來。
“小琛,過來挑媳婦的麽?”我打趣道。
袁翊琛嘿嘿一笑:“不是,秦媽媽幫我爹裱了一幅畫,我爹讓我過來幫他取回去。”
看到他神秘兮兮的樣子,我突然來了興趣,筷子一擱,催道:“什麽畫呀?快拿出來讓我瞅瞅!”
“這可不行,我爹囑咐我一定不能看的。”袁翊琛欲拒還迎地扭捏著。
“這麽神秘?你爹該不是……”我壞壞地笑道,“你快有後娘了?”
袁翊琛若有所思地眨眨眼,湊過來:“你真想看?”
我由上而上地審視他:“看你不淡定的樣子,是不是自個早就想偷偷看了?”
袁翊琛赧然一笑:“我爹若是問起你可一定不能說是我讓你看的。”
我揮退歌女,保證道:“好,若有東窗事發那一天我一定會告訴他,是我為了滿足好奇心逼他兒子就範的!”
袁翊琛把我拉到一個相對隱秘的角落,握著裱軸攤開畫像,果真是個女子,長得特討喜,水汪汪的大眼睛,渾身散發著靈氣,這歲數看起來也就二十歲出頭。
“這麽年輕,該不是我妹妹吧?”袁翊琛邊說邊伸手去摸她的臉。
“看著畫質應該是陳年舊畫,少說也有二十年了,你看清楚是不是你親娘。”
袁翊琛再三確認:“不是,我娘沒這麽可愛!”
“那應該就是你爹的舊情人了!”我細細打量這姑娘的眉眼,隻覺得這個女的我好像在哪見過!於是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小琛,你爹就沒跟你提過他年輕的時候發生過什麽事?”
“我問過他,他什麽都不肯告訴我,不過我看得出來,我爹這些年心裏一直掛著一個人,還多方打探,我看是他要找的八成就是畫中這個女子了。”袁翊琛儼然一個資深的狗腿。
我正要追問,秦媽媽洪亮而又熱絡的聲音不合時宜地響了起來:“小琛,還沒走呢?你跟姑娘在聊什麽呀?”
袁翊琛匆匆將畫卷一收,回身笑道:“秦姨……剛剛我在樓下看到姑娘,所以上來打聲招呼!”
“都老熟人了別一口一個姑娘的叫,喚我阿池就好!”我立馬跳出來給他打馬虎眼。
秦媽媽單手托著她的後腰,腳步蹣跚地走過來。
“秦姨,你累壞了吧,快,先坐下,小侄給你倒杯茶!”袁翊琛殷勤地搬椅子端茶遞水。
秦姨瞄了一眼他夾在胳肢窩裏的畫卷,笑道:“你爹是不是不讓你偷看?”
我完全被袁翊琛這個傻逼的感染了,兩人很有默契地一起擺手不打自招:“沒有沒有,我們絕對沒有偷看!”
“你們兩個孩子倒是心齊,”秦媽媽抽出袁翊琛胳肢窩裏的畫卷攤開,“這老袁也真是的,又不是什麽秘密,怎麽遮遮掩掩的?看把孩子嚇的!”
秦媽媽這是在……求扒問?
這事我上道。
我做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樣子,用好奇渲染眉目:“秦姨,既然不是什麽秘密,你就給我們講講嘛!”
秦媽媽也不賣關子,半眯著眼睛溫習記憶:“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瀟湘館的館主嗎?”
我尚未做任何反應,袁翊琛已經跟呼吸困難的魚似的一個勁地冒泡:“金水鎮的瀟湘館?楚昭帝親筆題名的天下第一館嗎?畫中的女子就是那個不世出的女商?”
這位小弟弟,問問題是要循序漸進的好嗎?我鄙視了他一眼,對他的聒噪表示不滿。
“沒錯,就是她!”秦姨感慨道,“今日的翠煙樓、聚仙樓、鴻運賭坊、瓷繪軒……無一不是她的手筆!想當年,她的存在簡直可以震懾帝王。”
袁翊琛嘖嘖讚道:“這些加起來一天得賺多少錢呀,富可敵國了吧?”
我輕蔑一笑,秦姨是過來吹那女館主有多能幹的嗎,道行太淺薄!
“秦姨,聽起來,您跟她關係好像不一般呢?這麽大的手筆,你肯定也出了不少力吧?”
我這招抱大腿一出,袁翊琛恍然大悟,用敬佩的眼神看著我。
秦媽媽笑得合不攏嘴:“嗬嗬,我跟她呀,的確是老相識了,她叫千玥,跟我和翊琛母親的關係都極好!這翠煙樓便是當初她送給我的嫁妝!”
我差點笑噴,送座紅樓當嫁妝,她這是怕你那口子不在外麵找女人?
“咦,那既然這紅樓是您的嫁妝,為什麽地契卻在顧元熙手裏呢?”我扮演著好奇寶寶的角色。
秦媽媽歎道:“還不是因為我那口子不爭氣,好賭成性,把樓拿去下了押注,”秦媽媽指著袁翊琛道,“他母親早就眼紅這座樓,當天就給買了回來!至於後來為什麽給了顧元熙,我想應該是翊琛他爹的意思!”
秦媽媽繼續歎道:“唉,我一個正經的老板娘,也跟著淪落成了監管的老鴇!”
我突然明白秦媽媽為什麽說這麽多了,人家這是在向我討要地契呢!
我是給呢?還是給呢?
我甚大氣地往懷裏掏出地契:“秦姨,這東西在我手裏也沒什麽用處,你就拿回去吧!”
我怎麽做其實也是有私心的,作為一個掛名的主,吃頓霸王餐尚且被麟衣個打工仔鄙視到死,如今給秦媽媽做了這麽大一個人情,以後蹭吃蹭喝起來也更加理直氣壯些。
秦媽媽老臉扭捏地看著我,又是興奮,又是不好意思:“這,這恐怕不妥吧!”
“秦姨,您千萬別跟我客氣!我既然叫你一聲姨,便是真心拿你當親姨看待!”
一旁的袁翊琛抖了抖,換得我狠狠一瞪。
秦姨接了地契,感天動地地將我瞧著:“你這姑娘心眼好,千玥她沒看錯人!”
我心想,若是我剛剛沒把地契交給你,是不是就變成“你這姑娘心眼壞,千玥她瞎了狗眼看錯了人”了?
猛然想到說著說著全跑題了,我趕緊給秦媽媽矯了一下方向:“秦姨,那袁叔叔跟玥姨到底是什麽關係啊?”
“他們兩人是結拜兄妹,千玥二十年前去了沈陽,之後再也沒回來過,這些年呀,不知有多少人在找她!”
那姑娘長得也沒傾國傾城啊,為什麽這麽多人要找她?
秦媽媽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道:“她拖欠了幾百號人的年薪沒發!”
我捧腹笑道:“如此說來,那玥姨還真是位妙人!”
“你對她,當真一點記憶都沒有?”秦媽媽指著畫中的女子,語氣很認真地問我。
我興趣盎然地回問道:“難道,我跟玥姨有淵源?”
原來剛剛我覺得這畫中的女子有種熟悉的感覺那不是錯覺。
“對了,那時候你還小,大約是記不得了!”秦媽媽道,“你小時候跟家人走散了,在她那裏蹭了幾個月的飯!”
原來我蹭飯的習慣可以追溯到那麽遙遠的從前!
我突然想到什麽,忙不迭問道:“玥姨跟袁叔是結拜兄妹,那顧元熙……”
“不錯,元熙是她的兒子!”秦媽媽道。
“如此說來,我跟顧元熙豈不是很早很早的時候就已經相識了?”
難怪以前顧元熙老問我記不記得在哪裏見過他,當時隻道他在套近乎,也不怎麽上心,沒想到還真有一段故事!
袁翊琛眼睛一亮:“常聽人說‘緣分天注定’,可讓我撞見一回了。”
我剜了他一眼,又問:“秦姨,那玥姨沒說她去沈陽做什麽嗎?”
“我們估摸著,她應該是去見元熙的父親了……”秦媽媽突然捂住嘴巴,似乎抖落了什麽驚天秘密一樣驚慌,不過很快,她又神色如常了,“元熙……他父親比較忙,所以一直是把他交給千玥撫養的。”
玥姨原來還是位單親女強人啊!我對她的敬意不自覺又多添了幾分。
袁翊琛默了一會兒,作死地問道:“秦姨,阿池跟閣主的長輩當年有沒有給他們兩人定娃娃親啊?”
秦媽媽笑而不答:“想知道答案,你們自個問元熙去吧!”她捶了捶後背,慢慢起身,“韓統領昨日在我這定了酒席,我就不陪你們兩個小鬼頭閑聊了。”
我由衷地讚了句:“這姓韓的也算是嫖客中的極品了!姑娘我來一回碰一回。”
袁翊琛笑道:“你這回可真冤枉他了,他今日大約是過來跟禮部的人議事的。”
我奇道:“他一個武夫怎麽還攪合禮部的活計啊?”
“看來你還不知道,西岐使團不是快進京了嗎,他前兒個就已經官複原職了,陛下還讓他兼掌儀製清吏司,負責軍禮事宜!”
鳳魅央才當了幾個月的正經皇帝就昏聵了,這麽大件事居然都不跟我商量商量。
袁翊琛見我眼中突現火光,戰戰兢兢地問道:“姑娘,我知道這姓韓的曾對你動手動腳,要不要,我幫你出出氣。”
“不用了,人家現在兼著軍禮之責,動了他,我還不得惹一身騷!”我夾一塊肉塞嘴裏亂嚼一通,問:“這些天沒怎麽見你家閣主大人進宮,他都在忙些什麽?”
袁翊琛眼睛又是一亮,激動道:“閣主在忙著招人呢,戶部和江左裁了一大堆官員,天心閣填補了一批人,現在正缺人手!”
這小子撒謊還這麽興奮!
我淡然一笑:“官員填補都歸吏部管著,關他主司大人什麽事,這麽急忙緊湊的,他們是準備給吏部換新鮮血液了吧?”
袁翊琛啞了啞,驚道:“姑娘,你那雙犀利的火眼金睛是如何修煉出來的?也教教我唄!”
我摸了摸他的頭,滄桑道:“等你到了姐這個年齡,一定比姐更有作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