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殿中訓斥
鍾離阜再看虛像時,竇扣乘著嗜鬯的靈雲已在回來的路上了。對藍淵此舉他並無多大意外,畢竟在青漠莊對峙之時,看得出她十分關愛竇扣,不過竇扣在藍淵心中的位置應比他想的更重要。
這幾日心中苦惱之事得以放下,鍾離阜如釋重負,揮袖散去虛像,心裏琢磨著等竇扣回來要怎麽教訓才能讓她長點記性,故把紅鶴喚了來,讓他去宮門口侯著,讓人一落地就來心明殿,其實也是想親眼看看她是否完好。
人間已入寒冬臘月,陰山周圍的峰穀城鎮皆是白雪愷愷,冷風刺骨,唯獨這山中的氣候四季如春,生機盎然。山腳下依舊有不少前來尋仙草靈藥的凡人,而且今日的人明顯比以前更多了些,明知自己進不了陰山,卻還是抱著僥幸心理滿山腳找捷徑。竇扣坐在雲上,看到好幾個無功而返的人,她淡淡一笑道:“想當初若沒有廟裏那老爺爺給的水,我怕也是和他們一樣,進不了山,救不了藍姨,看不到季大哥,遇不上你們……”
嗜鬯訝異,“什麽時候開始多愁善感了?”
“也許冥冥之中注定了我要這麽活,不然怎會發生竹山上的變故?我如今都快忘記爺爺的樣子了,真的好久都沒有夢到爺爺了,是我總是調皮不聽話,爺爺生氣了不想理我吧。”
“怎的突然提傷感的事?”
“這世間有沒有一種可以讓人選擇忘記一些事的藥物或者法力?”竇扣看著嗜鬯,認真問道。
“抹去記憶的法術很簡單,隻不過一抹就是抹全部,你什麽都不會記得,而且即便抹去了,偶爾也會因為外力,意誌,施法之人死亡等原因讓你重新回憶起來,到時豈不更痛苦?”
說的也是,那便罷了,至少現在心裏還沒有那種承受不住的痛苦,至少現在回憶裏大都是開心的記憶。也許過段時間,她就能自然地忘了那日魔宮裏的不堪。
腳剛著地,就看到紅鶴急急迎上來,神神叨叨地朝竇扣道:“仙尊讓你過去,馬不停蹄地趕緊過去,臉色不太好看,你可長點心。”
竇扣和嗜鬯互看一眼,眼神溝通。
—你跟大叔說了?
—沒有。
—那會是什麽事?
嗜鬯聳聳肩,兩手一攤。
“別墨跡了,皮繃緊些就對了。”紅鶴推著竇扣朝裏走。
小五迎麵蹦噠著過來,滿臉麵灰,沾得衣裙上,袖子上也都是,她手裏提著一個四方點心盒子,擦了擦臉笑嘻嘻道:“我大清早起來做的蓮子糕,桓翁說上次仙尊吃過之後很是滿意,你拿去討好討好他老人家,吃人嘴短,沒準有事也變沒事了。”
竇扣接過,湊鼻子邊聞了聞,蓮子糕淩尋做給她吃過,她跟著方法做了好些次都失敗了,沒想到小五在這方麵還挺有天分。
心明殿門大開,竇扣行至橋頭時駐足了一會兒,本是十分期待回來的,回想去西海前見到了大叔臉上自然而溫暖的笑容,害她失魂落魄了好些天,現在想起來心依舊砰砰直跳。
竇扣深吸了一口氣,拍拍臉頰讓臉色看起來正常一些,朝著滿塘的荷花自言自語道:“看你們開得這般嬌豔欲滴,想必大叔的心情也差不到哪裏去。”如此安慰了自己才硬著頭皮朝正殿走去。
鍾離阜坐在案前,見人進了來,也不抬頭,餘光睨著竇扣輕手輕腳地把點心拿出來擺在桌上,然後偏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跪坐在蒲團上安安份份等著他發話,一如第一次見他時那般靦腆。
鍾離阜指尖敲了兩下墨硯的位置,竇扣立即領會慌忙走到案邊坐下,一手挽起袖子,一手拿起墨錠緩緩磨起來。
鍾離阜仍垂瞼不語,在紙上寫著一些竇扣看不懂的字句,偶爾覺得筆畫粗糙便施法毀了去,繼而重寫,這都是竇扣習以為常的事,往常磨墨覺得無聊會在一旁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或是幹脆趴著睡著,今日也許是心虛的緣故,她反倒閉口不語,戰戰兢兢了。
“不是拿了點心過來?為何給放涼了?”鍾離阜眼不離手。
竇扣一個激靈跑到桌前,摸了摸,還真涼了。
“我拿去廚房熱熱。”她小聲說道。
“跟桓翁學了那麽久,這點小法術都還不會麽?”
大叔在責難她,雖語氣如常,但聽得出不悅,隻是不知為何。
竇扣咬了咬嘴唇,“扣兒愚鈍。”
鍾離阜放下筆,起身走了過來,寬袖朝桌上一揮,那涼掉的點心立即冒起了騰騰熱氣。他坐下道:“你並不愚鈍,隻是聰明用在了其他地方。”
他示意竇扣也坐下,“陪我一起用些茶點。”
竇扣如坐針氈,吃進嘴裏的點心也食之無味,這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寧靜嗎?她總覺得不安,難道她被抓去魔宮的事被大叔知道了?可嗜鬯都說沒有告知,大叔又如何得知?興許是她多慮了。
“你可有話要同我說?”鍾離阜說這句的時候抬起頭看著竇扣的眼睛。
竇扣被盯得有些羞窘,臉一熱偏了頭去,加上心虛,回得沒底氣:“是不是扣兒去了太多天,荒廢了練功和學習,讓您失望了?”
這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能。
“還有嗎?”
“應該……沒有了吧……”竇扣把最後一口點心塞入口中,說得含糊不清,用以掩蓋心虛。
看來果真是對她太縱容了,鍾離阜正欲挑明,不經意間被竇扣嘴角的糖渣勾去了視線,他本想像以前那樣用手幫她抹去,突然覺得不便,那剛抬起的手便又垂了下去,她確已不是小女娃了,腦中繼而浮現虛像中她被侵犯的模樣,當時魔君的唇離她的不到一寸……
鍾離阜心中莫名怒火竄動,他猛地站起來轉了身去,寬袖一揮,案上草紙紛飛,嘩啦啦落了一地。如此發泄情緒,他亦被自己嚇到了,奈何仍壓抑不住低吼道:“為何屢次說謊!?你當我附著在你小指銅戒上的法力是兒戲?!”
大叔知道了!竇扣‘咚’地一聲跪了下去,“扣兒知錯了!對不起……”
“我說過,你隻要在這山中一天,我便有責任護你,若你三番五次任性妄為,還是早些離去的好!”
竇扣從未看過鍾離阜生氣,一時間慌了神,聽到他又要趕她走,她驚慌失措地跪著爬過去,雙手抱住他的腳,淚眼婆娑道:“大叔不要趕扣兒走!我以後哪都不去了。”
“你說。”鍾離阜見她此狀,心下有些不忍,稍稍放軟了語氣問:“到底為何執意探究前世?”
“我隻是好奇。”竇扣雖沒全盤托出,但也不算撒謊。
“我平常怎麽教導你的?那麽多事放不下如何修行?知道了前世的種種又能怎樣?萬一是什麽不堪的回憶,豈不是自尋煩惱?你可知你這麽一鬧,不出事還好,若真有什麽差池,敖聰必受天帝責罰!”
見竇扣不回,鍾離阜又道:“雖平安歸來,可嗜鬯之過不得不懲處。”
這怎麽行!嗜鬯可是最無辜,最冤枉的,竇扣抱得更緊了些,口中開始喊不停:“大叔不要!是我瞞著他去的!您要罰就罰我,怎樣都行!您是知道嗜鬯不知情的!”
“你總該是要為自己做的事負責了,若次次不罰,次次不受些教訓,你定肆無忌憚。”鍾離阜化煙回到書案,又道:“罰你不痛不癢,罰了別人你才會內疚知錯。”
“那……您要如何罰?”
鍾離阜揮了揮袖讓她退下,道了句:“明日你便知了。”
竇扣從心明殿一出來就直奔嗜鬯居所,奈何找了一圈都不見人影。她都快急死了,這大難臨頭的人卻不知道跑哪悠哉去了。
嗜鬯直至臨夜才出現,竇扣追問之下才得知因天氣寒冷,他考慮到阿良行動不便,每年這個時候都去給阿良製備一些糧食木材,衣物床褥過冬。
竇扣聽了更是自責,嗜鬯對人都挺好,奈何總是被她牽連。
她鼻子一酸,內疚道:“大叔在戒指上附著了靈力,他什麽都看到了,剛跟我說要罰你!”
嗜鬯不以為然,“我大概猜到了,所以才急著去把阿良今年過冬的東西先準備好。”
“我……對不起……你罵我吧!這樣我會好受一些。”竇扣心裏酸澀不已,她當時腦子一根筋,鐵了心要去,真沒考慮那麽多。
“你這死腦筋會怕罵嗎?不給你一些良心上的苦頭吃,你就不會學乖!仙尊此次罰我就對了!”
“那你說,大叔會怎麽罰你?”
“喏,這不來了?”嗜鬯示意她看前方。
紅鶴果真又是來傳話的,越過竇扣朝嗜鬯行禮道:“仙尊讓您過去。”
今日可真是把紅鶴給整懵了,倆人才剛回來,仙尊傳了這個又喚那個,也不知是什麽事。
待嗜鬯離去,紅鶴靠近竇扣身邊神秘兮兮問道:“到底咋了?”
竇扣抹幹淚溝,睨著紅鶴清了嗓子道:“想知道啊?就不告訴你!”說完大步朝太慧殿走去,這時間桓翁應是在殿內添燈油,萬一嗜鬯被大叔罰重了,得讓桓翁求求情。
“竇扣!!”紅鶴邊追邊喊:“你這次回來又沒給我帶好玩的,我還沒跟你算賬!你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