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出擊
他的話聽起來特別刺耳,
“名門閨秀、大家千金有究竟什麽好的?女人要活的出色才能不被男人看不起,那些被常年養在深閨之中與世無爭,一出門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楚,遇到惡人連還手的餘地都沒有,嫁給自己不喜歡的人也無所謂的女人,我要是男人你白給我我都不要。”
他接過她手中的水杯,複又倒了一杯水遞到她的手裏,“女人貴在本分,男人出去辦事,女人隻要將家中事務打點拖堂,不讓男人有後顧之憂就行了。娶一個蠻丫頭回來,一天兩天可以,日子久了,臉會爛。”
他朝她笑笑,她聽的出來他意有所指。
“女人要是喜歡打一個男人,隻能說明她喜歡這個男人,要是有一天她對這個男人沒感覺了,絕對不會動手打他,所謂愛之深責之切就是這個意思。你該不會不明白什麽叫做打是情罵是愛吧?”她揚了揚眉,故意做出一副賤賤的鬼臉。
“這種愛,還是少一點的好。”他撇她一眼,不想在糾纏這個話題。
他探了探屋外的天色,已過午時,她該睡個午覺才是,推她躺下,他道:“午時已過,你且睡個覺休息一下,晚飯我自會叫人送到你房裏。”替他蓋上毯子,他以警告的口吻嚴肅道:“養傷期間沒有我的命令不準在離開這裏半步,如果你不聽,我隻能采用非常手段,到時候別怪我沒提醒過你。”
她非常不願意躺下睡覺,她覺得睡覺是一件非常無聊的事,況且她現在毫無困意,“不要,我不想睡,塔娜跟展魂其實很還蠻般配的,你不能……”
“這件事情我自有定奪。”他阻斷了她。“你快睡。不然的話我就點你的昏穴。”
她急忙閉上眼睛。
他滿意的起身,然後微笑著離開了這間屋子。
無論在哪個朝代都總會一群人,他們沒錢,沒親人,沒朋友,甚至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或者已失去,他們仿佛生下來就注定什麽都沒有,沒有人願意幫他們,也沒人知道該怎麽幫助他們,所以他們走投無路,這種人當中的女人通常都隻會有一個下場,那就是投身妓館。
如果是男人的話他們的命運會好一些,但其實也好不到哪裏去。因為無論做什麽,他們都隻能靠出賣自己的尊嚴來討生活。
江彩擷坐在荷花池對麵的涼亭裏,她望著水麵上的荷花,神思在自己的世界中。
當年她父親跟母親都被傳染上了麻風,他們死了之後,她就像是一個瘟神,所有人見到她嘴裏都喊著一句話,“滾,滾出去。離開我們這兒。”通常伴著這句話的還有無情的石頭跟泥巴。
她不知道被打暈過多少次,更不知道自己跌進泥坑裏多少次。她走在街上,別人用看待老鼠的眼神看她。後來她終於受不了了,她離開了江南,逃到了長安。
她偷了別人家晾在外麵的衣服把自己賣進了全長安城最大最豪華最有名的妓館裏,不過她的運氣要比很多女人好的多,她才剛剛把自己賣進去,就遇見了一個改變他命運的貴人又將她給贖了出來。
如果這個人要求她做任何事,她還有拒絕的餘地嗎?
一個受到別人恩惠的小人物她是沒有權利拒絕這個人所提出來的條件的。就算這個人要她去死,她也隻能乖乖的去,隻因為那句的人恩果千年記,你若不記這份恩德,不肯償還,那你就會變成世人眼中忘恩負義的人。
她沒的選,所以當這個對她提出要求的時候,她不管這個要求有多不合理,她都隻能去做。
那個人對她提出的要求就是——接近盟主展歌,混進展家,做他的女人,將他的一舉一動像老爺子匯報。
“看來你很閑啊。”一個聲音竄進了涼亭。
江彩擷沒有動,她依然坐著,把手中的魚食投入到池塘裏,引得一大群錦鯉聚集在一起,她隻是聽聲音就能知道是誰來了。“你就這麽光明正大的進來不怕像上次一樣被人發現?”
“我觀察過,這四周沒人。老爺子交代你的事你不去辦,反而有閑情在這裏喂魚?”
“我現在除了喂魚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
“什麽意思?”
“自從上次的事情之後,展歌幾乎沒來找過我,我幾次三番去找他,也都被攔在門外,我看他不是對我說過失去興趣了,就是已經開始懷疑我了。”
“所以你就放棄老爺子交代你的事,跑來這裏自暴自棄?”
“嗬。”她兀自笑了笑,“我上次已經把展歌的蹤跡告訴你們了,你們自己要是把事情辦妥了,還得用得著我再做這種事嗎?”
“我想你應該知道,對老爺子來說,要是你沒用了,你就等於是個死人。”
“我知道。”她把所有的魚食灑向池塘,怕了拍手掌,回頭麵對那人,“所以你回去轉告老爺子,他交代的事我會努力繼續辦好就是了,不用整天想監視我一樣神出鬼沒的出現在我身邊,說一大堆有的沒的。煩人。”
“嫌我煩的話就把事情做好,我自然不會現身惹你煩。老爺子這次有新的任務交給你,他讓你調查梁天放是否被關在展家,找到他之後立即告訴傳信回來。”
“知道了。”她應聲。
“為老爺子做事要盡力,別讓我在看見你做沒用的事!”那人如風一樣消失,但人消失了,這句話卻還留在原地盤旋不散。
這就是江彩擷正在經曆的事,無論她願不願意到了最後,她都隻能去做,沒有人會在乎她的生死。那些所謂的好人也罷,壞人也罷,他們都不會,唯一能救她的人隻有她自己。
她從荷花池走回自己自己房間的時候,展歌已經坐在書桌前等她了。
“大爺。”她走過去福了一禮,隨後倒了一杯水斷刀他麵前,“不知打大爺您會來,所以我便去荷花池附近走了走,您為何不差遣人去找我?”
“無礙,我也隻是剛來沒一會兒。你住在這裏可還習慣?”他問。
“還算習慣。”
“那就好。若有什麽不習慣的,吩咐下人去辦就好。”
她又福了一禮,“謝過大爺。”
他沒在說話,隻是端起杯子淺嚐了一口裏麵的白開水。一個比較好的男人通常無法直接對一個女人開口說要趕她走的話,這很殘忍,但越是說不出口,往往到了最後的傷害也就越大。
“不知大爺從何處來,等會兒還走不走?”
“走,我隻是路過進來看看。”
“大爺。”江彩擷已經擺出一副要哭的柔美姿態了,“是不是彩擷什麽地方做的不對惹的您不高興了?”
“並沒有。”他搖頭。
“那大爺為何忽然之間對彩擷不管不問?”
他清清冷冷的滑動兩片唇,“我知道,我對不起你,我也說過,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可唯獨感情,我給不了你。”他歎了口氣,淡然回頭看她,“我對你的全部的感情都源自你這張臉。因為她實在太像她了。”
“我不在在乎,隻要能留在大爺身邊,彩擷願意承受任何事,難道大爺您不想夫人了嗎?”
“夢兒是夢兒,你是你,你們兩個不同,我若真的把你當成她,才算是真正的不公平。”他默住了,半晌之後才道:“過些日子我會給你一些銀子,讓人送你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她一愣,一顆心像是沉浸了冰冷的大海,“您要趕我走?”
“這不是趕,你應該去過你的生活,天高海闊,鳥飛魚躍,外麵的世界不見得不適合你。找一個愛你的男人踏踏實實的過日子吧。”
他起身向著門口走去,她飛馳過來從後麵緊緊的抱住了他,好像是將他當成了救命稻草一樣。
“不要,我不要走。大爺,求求你不要讓我走,你可以讓我做任何事,就算是當丫鬟我也樂意,求求你不要讓我走,我隻想呆在你身邊,我不會打擾你的,我不會阻礙你跟夫人之間的感情,我求你,求你不要趕我走。”
她不想走,不光是為了老爺子交代的任務,而是她真的有些喜歡這個男人,她想要留在他身邊的,想要依靠他,她需要這樣的男人保護自己。
他用力掰開了她的兩隻手臂,沒轉身也沒回頭,製冷然道:“我愛的不是你,也從來不是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不然你會毀了你自己。”
他說完的時候,人也走了出去,不留餘地,頭也不回,漸行漸遠,直到消失在她的視線裏。她順著門框滑坐在地上,看著他清冷決絕的背影,心中酸澀無比,一顆心像是被刀子捅了一樣。
她早就已經喜歡上這個男人了,可是他卻這麽冰冷無情,她注定是個可憐蟲,注定被人拋棄嫌棄,老天爺都放棄她了,它給了她幸福的機會卻有硬生生的從她身邊奪走。
為什麽?
為什麽她就應該遭受這一切。
不公平,老天爺你不公平!
“為什麽你不能把我留在你身邊,我都這樣放棄尊嚴的求你了,為什麽你要把我棄若敝履?我不是你的玩過就扔的玩具,你憑什麽這樣對我?”她哭喊了起來,不顧形象,不顧麵子,幾乎不顧一切。“我隻是想要留在你身邊,我從來沒想過要破壞你的生活,為什麽你就不能分我一點你的憐惜?”
她好恨,恨命運不公,恨展歌無情,恨天地之大卻沒有她這個人的容身之地。
指甲插入門框上鍍過的一層漆裏,上麵撓出了道道印跡,在抬眼時,她的眼神也從無助變成了歹毒,既然天地都拋棄她,她為什麽不能毀滅別人?
既然他們都不在乎她的死活,那她就為自己而活,從今往後,誰也別想再欺負她。她會讓那些欺負過她的人知道,她江彩擷不是一個甘心被命運擺布的女人。
“姓展的,既然你不仁不義,那我也就不會留情了,我要你一無所有,眾叛親離,讓你也體會被人想廢紙一樣扔掉的感覺有多痛。”
她從地上站起來,擦幹了眼淚,讓自己就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轟隆……
依依被一陣打雷聲驚醒,她從床上做起來,捂著耳朵縮在牆角,這六月天真是離譜,剛剛還豔陽高照,這才多久的功夫就雷聲轟轟了,真煩人。
“大夫人,大夫人,您在嗎?”急促的敲門聲伴隨著女子焦急的聲音一同傳來,“奴婢小綠有急事要找您,您快出來啊,江姑娘看不開要尋短見了,奴婢找不到大爺,隻好來找您來了。求求您跟奴婢過去看看吧。”
依依隨便找了件衣服披上急忙過來開了門,“怎麽回事?頭晌午不是還好好的嗎?怎麽忽然間就……”她忽然想起展歌的話,難道說……
他跟她說了她送她走,然後她就想不開了?這女人也太脆弱了吧。
“大夫人,奴婢求您過去看看吧,先前大爺也不知道跟江姑娘說了什麽,他走了之後沒過多久的功夫,江姑娘就鬧著要上吊,她說什麽事已至此,以後也沒臉在家給別人了,還不如死了一了百了。奴婢實在沒辦法,求大夫人過去救救江姑娘吧。”
還在說著,她咚的一聲給韓依依跪下了。“奴婢求大奶奶了。”
“你起來。”她並非不通情理之人,怎能真讓她鬧出人命,“帶我去看看。”
“是,謝過大奶奶。”
兩人一前一後的出了房間,來到江彩擷的房間,依依跟小綠進來的時候,她已經懸在了房梁上,兩隻腳還在下麵來回晃悠,依依臉色一變,立即命令道:“臥龍刃,去。”
臥龍刃與她心意相通,自然飛過去一刀斬斷了係於懸梁上的繩子。
哐當一聲,人落在了地上。小綠頭一個撲過去,一邊叫一邊哭道:“江姑娘,江姑娘你醒醒啊。就算有天大的事你也不能想不開啊,奴婢求你醒一醒,你不能死啊。你要是死,小綠以後要怎麽辦。你醒醒,醒一醒啊。”
“起來。”依依走過去掐了掐她的人中。沒過多久的功夫江彩擷就醒了,她醒了之後還來不及反應別的,就挨了韓依依一幾耳光。
她打她不為別的,隻為她不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一個人的性命隻有一次,活的好不好全靠自己,她有什麽資格說結束就結束?
小綠愣了愣,“大,大奶奶。”
“你別說話。”她吼住她,對江彩擷道:“你自己的命隻有一次,你不好好珍惜這個世界上就沒人珍惜了,動不動就尋死你覺得很光榮是不是?”
“可是……可是我已沒臉在活下去了。”她色若死灰,目光呆滯,整個人看起來疲憊極了。
韓依依看在眼底,心理也不好過,她雖然不認為自己有什麽地方不對,卻也還是覺得自己做錯事了,要不是她,他也不會硬生生的趕她走。
他不趕她走的話,她也不會上吊自殺,要是真的出了什麽事,她這輩子都會心裏不安的。
“小綠,扶江姑娘坐到床上,再去把家裏的郎中請過來給江姑娘檢查檢查。”
“是。”
小綠先是扶她做到了床上躺好,然後走了出去,剩下她們兩個在空檔寂靜的房子裏。
“你……沒事吧。”依依問她,
她不言不語,隻是搖頭。
“究竟是什麽事讓你非要尋死?”
她看著床頭,眼神空洞,整個人身上沒有半點生氣,過了半天她才幽幽看向她,她的眼睛裏充滿了絕望,依依永遠也忘不了她的眼神,“大夫人,你被人拋棄過嗎?”
她怔了怔,搖搖頭。“是不是……展歌對你說了什麽?”
“他要我走。”
不是說要給他一段時間嗎?這個笨蛋怎麽這麽著急?
“你不願意?”
“我沒有資格不願意。他讓我走,我就走。隻不過是換一種方式,換一個地方。”
“就算讓你走,你也用不著死啊。”
她看她,“一個女人,若是沒有了清白的身子,以後還會有誰願意娶她?”她苦笑連連,“大夫人,我知道你也不喜歡我,你為什麽不讓我死了算了?我死了,您看著也幹淨,大爺也不會因為我而跟你之間存在隔閡了。而我也得到解脫了,一了百了。”
“我從來沒這麽想過。我……”她的心裏也跟著泛起了苦,這感情的世界,當真比她想的要複雜的多。情隨事遷,她如今又有了另外一番想法。
也許——她應該要成全他們吧!?
“大夫人,你不必覺得為難,若不是你及時出手阻攔,我早就已經死了,我之所以會選擇這條路,就是因為我不想讓任何人為難。”
“大奶奶,江姑娘,奴婢把郎中帶來了。”小綠領著郎中走了進來。
依依道:“先不要說了,讓郎中好好替你把把脈,看看有沒有其他地方受傷了。”
屋裏再也沒有人說話,郎中默默的走到江彩擷床邊替他把脈,過了很久,他臉色忽然一變。“將姑娘體質虛弱,恐怕先前受過重創,此番折騰,怕是引發了昔日的舊病。我看,這些日子還是臥床養病切勿在折騰你著單薄的身子了。”
“你受過重創?”依依問道。
江彩擷沒說,小綠替她道:“江姑娘以前說過,她被人用刀子刺傷過,好像是在關中一帶的土匪,傷在心脈,當時差點丟了性命,幸虧遇見好心人救了她一命。但是也從此落下的病根,陰天下雨的時候傷口就會隱隱作痛,難過的時候連呼吸都困難。”
“怎麽會這麽嚴重?”她沒想到她還有這身的毛病,她不該趕她走的。
“大夫人。”小綠又是咚的一聲給她跪下道:“小綠有話想跟大夫人單獨說,請大夫人跟小綠出去談好不好?”
“你起來。”她命令,“我答應你就是了。”雖不知道她想說什麽,但她想多少也應該跟江彩擷離去之事有關才對。
她起來,跟她一前一後走了出去,來到院子裏,小綠還是給她跪下了,“大夫人,小綠有一件事想求你,請大夫人您一定要答應。”
“讓江彩擷留下?”他們之間感情這麽好,她多少也猜得到。
“大夫人,江姑娘之前吃過太多苦了,她不能跟您比,您會武功,懂得人情世故,再不濟,您還有一群知己好友,在這個家裏,大爺二爺也都想著您,可是江姑娘她什麽都沒有,如果她被趕出去了,她一個弱女子能去哪裏?以後該怎麽過活?離開這裏,江姑娘她就徹底什麽都沒有了,奴婢鬥膽求您,求您讓大爺受了江姑娘做二房好不好?”
二房……
嗬,那她怎麽辦?
她不要跟別的男人分享丈夫。
她恨透了自己,她竟然拒絕不了這個丫頭。
是啊,最不濟她還有朋友,就算離開展歌,她也沒有什麽損失,她還可以找到更好的。可是她呢?是真的什麽都沒有,隻有一身的傷,如果真的讓她走了,她以後要怎麽辦?她有了打算想到這裏,她心裏酸酸的,有一股溫熱的液體浮上眼眶。
她也許已經有答案了。
“你起來。”她扶她起來,“我會跟大爺說,我不會讓她走的。”
“真的嗎?”小綠眼睛裏閃出兩道喜悅的光芒,卻沒發現她的雙眼暗了下去,“謝謝大夫人,奴婢代替江姑娘謝謝大夫人。”她一邊道謝一邊叩頭,就像江彩擷是她的親人一樣。
“你回去吧。”她轉過身,不想讓她看見自己的臉,“好好照顧她,剩下的事我來安排。”
“是。”
小姑娘歡蹦亂跳的站起來跑回了房間,而所有的問題卻都丟在了她這裏。
她不會跟任何女人分享丈夫,愛她的男人必須一心一意,如果留下她,那麽她必須離開。可是展歌才剛剛說過喜歡她,他不會輕易讓她走的。
唯有——讓他恨她,然後把她趕出去,他才會徹底放了她。
嗬,她自嘲笑笑,韓依依啊韓依依,你好不容易守的雲開了卻要自己親自毀了這一切,你真是賤的離譜,不值得同情。